今年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95周年。从战争年代到和平岁月,一代代官兵前赴后继、接续奋斗,参与并见证了人民军队阔步前行的辉煌历史。临近“八一”,我们邀请3位老兵代表,聆听他们赤诚报国的军旅故事,感受他们薪火相传的家国情怀。尽管年龄差距很大,但他们的热血一样滚烫;尽管军旅经历各异,但他们的本色一样鲜亮。当一代代老兵故事串珠成线,当一篇篇“老兵新传”续写荣光,人民军队血脉永续的蓬勃力量,跃然纸上。
——编 者
“七一勋章”获得者、新四军老战士、著名作曲家吕其明——
谱写一生的“红旗颂”
新四军老战士,烈士后代,作曲家……年过九旬,我这一生有很多身份。这些身份,都源于我人生的起点——一名战士。
1930年出生的我,10岁就参加了新四军。我的父亲吕惠生带着全家参加革命,把我送进新四军第二师抗敌剧团,成为一名文艺战士。
钢枪伴琴弦,硝烟卷歌声。战地课堂就像一座没有围墙的学校,既熔铸了我的灵魂、意志,也赋予我血与火、爱与恨的才思。唱歌、演戏、教歌、行军、打仗、宣传鼓动,战火的洗礼和艰苦生活的磨炼,把我一颗稚嫩又火热的心与伟大的革命事业交融在一起。
1945年9月,在老乡家昏暗的油灯下,我和另外两名同志一起宣誓入党。举起右拳那一刻,我心潮起伏,决心要把一切献给党,包括献出自己的生命。
然而,就在那个月,父亲在一次转移中因叛徒出卖不幸被捕。两个月后,他高呼着“中国共产党万岁”走向刑场,以生命最后一滴血,在红旗上写下对党的忠诚。后来的战斗中,和我一起宣誓入党的两名同志也牺牲了。
从战争年代走来,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幸存者。父亲和无数战友的奋斗牺牲,给我留下巨大的精神财富,在我心灵深处耸立起一座信念的丰碑。在我后来的音乐创作中,许多作品都是对这座丰碑的礼赞和歌颂。
新中国成立后,我转业来到上海电影制片厂。1956年,导演赵明邀约我为电影《铁道游击队》作曲。我很快为电影插曲《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谱了曲。战争年代,我见过很多游击队员,他们穿着便衣,身上挂着子弹袋,头上扎条白毛巾,手里拿着套筒枪或大刀,作战非常英勇。他们的形象使我难忘,为我提供了创作源泉。怀着对游击队员的朴素情感,旋律自然而然从笔下奔涌出来,整首歌曲一气呵成。
有朋友问我,60多年前谱写的歌曲,为什么至今还在传唱?因为这个作品来源于生活,扎根人民、扎根群众。可以说,没有我在战争年代的战斗经历和红旗下的不断成长,就不会有《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也不会有后来的《红旗颂》。
管弦乐序曲《红旗颂》,是1965年“上海之春”音乐会的一篇“命题作文”,最初版本是我用7天时间创作出来的。接受这个任务时,我心情非常激动。《红旗颂》怎么写、写什么,是一个很大的难题。我思考良久,觉得要形成一个历史与现实、理智与情感的碰撞,在中间找到一个切入点。
峥嵘岁月里一些生动的画面,很快浮现在我的脑海中。那是一幅战士们高举红旗冲锋,一个倒下了,另一个继续扛起红旗冲上阵地的画面;那是一幅新中国成立时,天安门广场上五星红旗冉冉升起的画面;那是一幅参加国庆大游行,群众手挽手高呼口号、热泪盈眶的画面……我难以抑制内心喷薄而出的情感,最终将“红旗”锁定在开国大典上升起的那面五星红旗,饱含热泪写下第一个音符。
《红旗颂》首演至今已有半个多世纪。其间,我一直觉得自己当初功力尚浅,没有达到一锤定音的效果。后来,我反复推敲、修改,不断将新感受、新认知融入作品,2019年新中国成立70周年时,才最终定稿。能够将自己的人生经历融进共和国辉煌的70年并写成歌曲,我非常骄傲。我把自己认为最完整、最完美的《红旗颂》献给了祖国。
从10岁到19岁,我是在军营度过的,是部队培养了我。离休后,我就想一定要为部队做些什么。为部队写歌!我行程万里,跑遍祖国大江南北,为海、陆、空各军种的一些部队写了近30首歌曲,受到官兵们的喜爱。每次到部队去,大家都热情欢迎我,把我当亲人一样接待。这让我很感动,觉得像是回到了“娘家”。
这些年为部队写歌,我没拿过一分钱稿费。《红旗颂》在许多重要场合演奏,有人建议我收版权费,我也没有同意。我是新四军小战士出身,党和人民把我养大,我应该把作品无条件地奉献给党和人民。只要大家喜欢我的音乐,愿意演奏、传唱我的作品,就是我最开心、最快乐的事情。
作为一名老战士,宣传党的光辉历史、弘扬人民军队优良传统和作风,我同样义不容辞。1980年,上海市新四军历史研究会成立,致力于宣扬新四军历史,传承新四军精神。我第一批加入研究会,经常参加各项活动,结合自身革命经历给青年人讲述创作背后的故事。
去年,研究会40余位年逾百岁的新四军老战士给习主席写信,汇报了离休后积极参加党史宣传教育工作的情况,习主席给大家回了信。得知这一消息,我格外激动,十分感谢习主席对我们老战士的牵挂和厚爱。
今年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95周年。我当兵的时候,部队还是“小米加步枪”,如今部队面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武器装备现代化水平越来越高。我相信在党的领导下,在全军官兵的努力下,在全国人民的支持下,人民军队一定能全面建成世界一流军队。未来,我还要以“革命人永远是年轻”的精神状态,继续用我的笔,歌颂党和人民,歌颂人民军队,歌颂伟大的红旗。
(整理:张培瑶、卢旭东)
全国教书育人楷模、浙江玉环体育教师叶海辉——
一心育苗的“兵教师”
这些年,在时代提供的奋斗舞台上,我获得不少荣誉。其中,最让我珍视的有两项:2019年获评浙江省“最美退役军人”;2021年入选全国教书育人楷模。这些荣誉的取得,都与我年少时的梦想紧密相关。
我的家乡浙江省玉环市是一个偏僻的海岛。我从小热爱体育运动,但岛上条件有限,既没有专业运动场地,也没有专职体育老师。没有田径场,我和小伙伴们就在山地海边追逐奔跑;没有体育器材,我们就把旧门板拆下来当乒乓球台,找来木板锯成球拍。条件虽然简陋,我们依然尽情享受运动带来的快乐。
因为没有体育老师的指导,我和小伙伴有时会在运动中受伤。我常常想,如果有专业体育老师指导我们,那该有多好。高考时,我填报了浙江师范大学体育教育专业,却遗憾地因1分之差失之交臂。正当我为高考失利沮丧时,村里张贴的征兵标语,点燃我的斗志。“好男儿就要去当兵”,我想那就去军营闯荡磨砺一番,既可以保家卫国,又可以接受专业军事训练。
入伍后,我所在的坦克连是团里的标杆连。初到连队第一天,连长就告诉我们:“在标杆连,就要当标杆。从优秀连队出来的兵,必须是优秀的兵。”我下定决心,不管吃多少苦、受多少累、下多少功夫,一定要成为“标杆”,续写标杆连的荣耀。
当兵3年,我入了党,当上坦克车长,还利用业余时间完成浙江师范大学体育教育专业函授课程。军旅生涯带给我最大的收获,是为我打下吃苦耐劳、顽强拼搏的人生底色,激励我在未来人生赛道上奋勇争先。
1995年退役后,我回到生我养我的海岛,成为一名初中体育教师。那时,海岛条件依然艰苦,学校的操场是黄泥地,体育教学器材也很少。
我用旧报纸、透明胶带为孩子们自制“纸球”,又利用就便材料制作实心球、地滚球、软式飞盘等体育器材,满足学生上课需求。从事体育教学27年来,我设计制作的体育器材已达80余种,其中8项获得国家实用新型专利。学生们叫我“魔术师”,同事们夸我“有办法”。
其实,我的这些“办法”,都源自部队生活的积累。在军营里,我掌握了很多技能,从养猪种菜、洗衣做饭,到烧炭制砖、砌墙盖房,再到武器保养、机械维修,样样在行。正是在部队的历练,让我在面对各种不利条件时不退缩、不发怵。
2011年,我注意到一则为山区学校招募支教教师的信息。看到图片上孩子们渴求的眼神,我决心发挥专业特长帮助他们。取得学校支持后,我带着一大箱体育器材,跋涉900多公里来到湖南浏阳荷花建新小学,一所群山环抱的学校。
学校运动场上没有像样的器材,我自掏腰包买来油漆和刷子,在水泥地上画出羽毛球场和“跳房子格”;大课间没有组织集体活动,我根据运动场地特点,为学生量身打造“上山打兔子”等活动。看到孩子们快乐运动的身影,我内心充满幸福。
这些年,我先后前往湖南、江西、西藏、青海等地支教。有人说我支教“上了瘾”。其实,谁不渴望安逸的生活?我只是放不下那些可爱的孩子。
我当兵时就爱“折腾”,有股子“钻”劲儿。当体育教师这些年,这个习惯一点儿没改。2004年以来,我一直从事体育器材开发课题研究,第一个课题做了8年,2012年获省教学成果一等奖。如今又过了10年,这个领域的课题我还在钻研,计划把这些年的教学和研究成果结集成书,为新时代体育教学事业作出贡献。
部队教会我“干一行爱一行”,如今我是“爱一行干一行”。既然选择成为“兵教师”,我就把这一行做到最好,在人生另一个战场带好“兵”。
(整理:蒋慧君、卢旭东、刘策)
图①:吕其明在家中接受采访时哼唱《新四军军歌》。新华社发
图②:叶海辉和学生们在一起。
受访者供图
图③:周晓辉在工作室讨论设计军旅文创产品。蓝 青摄
题图为资料照片
本版制图:扈 硕
“全国模范退役军人”、中国人民大学博士研究生周晓辉——
放歌青春的“哨位君”
4月25日,习主席考察调研中国人民大学。师生座谈会上,我很荣幸作为学生代表汇报了自己求学、从军以及退役后创办“一号哨位”微信公众号的经历和感悟。
座谈会现场,习主席希望全国广大青年牢记党的教诲,立志民族复兴,不负韶华,不负时代,不负人民,在青春的赛道上奋力奔跑,争取跑出当代青年的最好成绩。我想,作为青年退役军人,我们生逢盛世,应当以青春之勇担起时代重任,以退役不褪色的军人本色唱响新时代的青春之歌。
“一号哨位”这首“歌”,从2012年4月18日,我当兵的第128天唱起。那天,我站了军旅生涯中的第一班岗,位置在营区的一号哨位。
多年以后,我依然记得那两个小时的站立:从零点到凌晨两点,东北某个营区里,几盏路灯发出微弱的光。借着灯光,我机警地搜寻一切可疑情况。半个小时过去,哨位一切正常。我的腿有些僵硬,脚底板也开始麻木,不由自主胡思乱想起来。想家,想外面的世界,想过去和未来;想着下一班岗谁来接替,交接岗时如何询问口令……夜幕如盖,群星沉寂,驰骋的思维冲撞着静止的身体。
我意识到,从脚下这个哨位存在那天起,每时每刻都有人为它站岗。无数个哨位连接起无数座营盘,我们的青春也在一个个哨位上激荡。在沙场、在高原、在丛林、在海岛,有人守卫着祥和,有人警惕着入侵,有人枕戈待旦观察着蛛丝马迹,有人无畏无悔地献出生命。在明亮的早春,在暗寂的寒冬,哨位滋养着军人正直宽广的心灵,镌刻着他们信仰和精神的高度。
两年军旅生涯,我一共站了578个小时的夜岗。2013年11月25日零点,我与战友交接完最后一班岗,迎来与军旅生涯说再见的时刻。然而,和许多老兵一样,我永远无法割舍那个哨位,那个让我魂牵梦萦的地方。
退役后,许多老兵会给自己的军旅生涯画一道“延长线”,指引自己走向未来。我以为,在这条“延长线”上,或许可以换一种方式继续“站岗”。
2013年11月25日,我坐上开往北京的列车,返回母校中国人民大学。从士兵变回学生,从哨位回到课堂。那时,正是移动社交媒体快速发展时期,微信聊天和朋友圈成为最新潮的社交方式,微信公众平台正在开掘互动功能——一个全新的世界在社交平台上孕育。
新平台需要好故事,好故事也在寻找新平台。我想,也许我能以此为突破口,把自己所学的新闻传播专业和军旅经历结合起来,在互联网上打造一个讲述军旅故事的窗口。这个窗口将告诉更多的年轻人,青春不只有诗和远方,还有家国与边关。
经过简单的筹备和策划,2014年8月31日,微信公众号“一号哨位”诞生。我给它取名“一号哨位”,因为这是军营的大门哨,也是我第一次站岗的地方。无论我们进入军营还是离开军营,都必经一号哨位。这里,是军营内外的“连接点”,寄托着军人与退役军人共同的军旅情怀。心系军营的群体通过“一号哨位”沟通、对话,我也得以用退役军人的身份,继续在互联网上“站岗放哨”。
写下这些感悟时,是我在“一号哨位”站岗的第2862天。在教室里,在图书馆里,在回家的火车上,在所有的假期,在每一个点灯熬油的夜晚,点点滴滴、日复一日的坚持,至今已近8年。“一号哨位”的关注者从0到1万、10万、100万,再到现在全网关注者超过1000万,涓滴情怀汇成了河。
前些日子是军校毕业季,有一位好几年不联系的朋友,突然给我发来消息。他说:“哨位君,我今年军校毕业了。我高中毕业后参军时就开始关注‘一号哨位’,它陪我走过很多难熬的日子,激励我在2018年考上军校。如今,我要回老部队了,我会继续在自己的‘哨位’上,站好每一班岗。”
这些年,“一号哨位”陪伴了很多人,温暖了很多人,也帮助了很多人。最令我高兴的是,很多青年通过“一号哨位”了解军营、了解军人,进而走进军营、扎根军营。
当两年军旅生涯化作一场青春的远征,我相信“一号哨位”上的青春之歌会越唱越响,也相信人民军队的未来会越来越好。
此刻,我心中充满向前奔跑的力量——
愿我们心境澄明,心力茁壮;
愿我们青春壮盛,勇毅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