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校毕业、离开校园那天,他笑着说:“终有一天,我们会在战场上重逢的。”看着他走出校园的背影,蓦地,一个奇怪的想法从我脑海里蹦了出来——他万能的口袋里是否装着一扇“任意门”?推开门,我们还是第一天走进军校时的青涩模样……
一
入学后不久的一节电气课上,教员正站在实验台前认真地讲解着某型车辆的电路。对于我这样一个标准的文科生而言,课刚过一半,复杂的专业名词和繁琐的公式就将我绕得头昏脑涨。他就站在我身后,在我睡意袭来的前一秒精准地将我戳醒:“上课不允许睡觉。”在被他的笔尖“问候”了两次后,我索性收起睡意,回头看了看他——一名穿海军军装的同学。
下课了,他满脸带笑:“我叫陈帅,听说你打球挺厉害,有空了教教我呗。”我机械地点点头,这成了我们战友情的起点。
一周后,学员队班级重新调整,我和他分在了一起。更让我们感到惊奇的是,在这一方不起眼的宿舍里,竟集齐了来自各大军兵种的战友。用班长王庆的话说,我们班实现了从“单一兵种作战”到“联合多兵种作战”的跨越式发展。也是打那儿以后,我们对于肩上所担负的“独特使命”多了几分期许,甚至在不经意间,身着不同颜色军服的我们,开始在暗地里较起了劲儿。
这种和平的“竞争”一直延续到了学期末。12月,军事地形学的考核——“按图行进”如约而至。这可以算是我们“联合作战”的首秀。
当时,按照学号序列,刘宇、王庆、陈帅和我分为一组。午饭过后,我们摆开地图,仔细规划着行军路线。陈帅则旁若无人地蹲在柜子旁,一个劲儿地往挎包和口袋里塞东西。集合哨响,准备登车啦!他这才拾起已经近乎鼓成球状的挎包,跟在队伍后面。
半个小时后,我们被拉到一个陌生的村庄。这里地形起伏,河网密布,任务完成时间又被压缩了20%,这些条件表明,这次考核将是一次艰巨的挑战。
出发时间一到,我们便一头扎进了庄稼地里,穿过数条似路非路的田垄,爬过一条条“等高线”后,5个目标点依旧没有着落,我们的紧张变成了焦虑。在一处交叉路口,我们终于无法达成统一意见了。刘宇在地图上反复标定后确信,我们应继续顺着田垄向北走。我和王庆则怀疑,从一开始我们就偏离了方位。
陈帅则若无其事地站在一旁,在我们争论最凶的时候,他却鬼使神差般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苹果,津津有味地啃起来。看到这一幕,我们是又好气又好笑。
又经过近20分钟的狂奔,距任务完成还剩下最后一个目标点。几次寻找无果,我们打算放弃该点,确保能够按时返回。陈帅瞄了一眼我手上的地图说:“那房子不就在河边上嘛,不用管地形和方位,找到河流,顺着河往下游走不就行了?”
见此方案可行,我们立刻朝小河跑去。赶到河边,平静的河水让我们傻了眼。由于在枯水期,本就很窄的河面更是如死水般,一时间无法准确分辨流向。
这时,陈帅突然将手中的苹果核抛入水中,果核在水中沉浮了几下,缓缓地朝北边漂去了。他一脸骄傲地看着我们:“很显然,河水是向北流的。”说罢,他沿河流向北边跑去,只留下在尘沙中凌乱的我们。显然,他突然的骄傲让我们有些不大习惯。
这次考试过后,我们大家都开始喜欢上陈帅了。我喜欢他蓝色迷彩服上那总是鼓鼓囊囊的口袋,他也数次证明了这只口袋“无所不能”。
一次驾驶课上,我们的车辆突发故障,工具箱内的扳手又不匹配,他淡定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万能扳手。车上的我们无比惊讶,他是怎么把扳手毫不违和地塞进口袋,而且走起路来依旧步态轻盈的。
那天训练课结束后,刘宇特意将他拉到一旁,好奇地问:“你的口袋为啥这么能装?”他则煞有介事地解释道:“我在补给舰上服役,所以包罗万象嘛。”
起初我们都认为,他口中的“包罗万象”有些言过其实了,毕竟只是一个口袋而已。但渐渐地,我们发现这只“深不见底”的口袋就像他本人一样,总会在不经意间创造出惊喜。
二
那年上高原执行任务,晚点名时刘宇说的一句话,一直印在我的脑海中。他说:“人得学会自强,你越缺什么就会越依赖什么,越依赖什么就会越‘信奉’什么。”彼时,由于任务舟车劳顿,再加上刚刚冒雨完成了一系列临机课目处置,队伍中包括我在内的大多数人,早已牢骚满腹了。
那是我们登上高原后的第5天。偏偏在一个寒冷的雨夜,我们赶上了紧急运输任务。偏偏那次任务途中,我们的车坏了。
那天,我们好不容易冒雨装载完物资,准备发动车辆返程,发动机一阵刺耳的异响让我刚刚松弛下来的神经又突然紧绷起来。我低头瞄了一眼正在驾驶的刘宇,他也看了看我,而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驾驶车辆。我们的运输车几乎是跳跃着从崎岖的草原驶上了平坦的国道。还没等我长舒一口气,车辆就极不给面子地熄火了。刘宇慌忙转动几下车钥匙,反复尝试发动车辆,它却始终不愿再向前多跑一步。
“怎么,车坏了?”陈帅伸着懒腰,裹紧了身上的外套。“不着急,这个点儿蓝军刚出动,现在过去肯定撞枪口。”说罢,他又准备睡去了。
我们可坐不住,任务时限是死的,完不成任务是会被判定失败的,甚至还会在毕业总评中留下不光彩的一笔。我们急忙下车,冒着大雨,掀开发动机盖。自称会修战机的王庆,拿着工具鼓捣了半天,车辆依旧无法启动。
“哪出问题了?”我焦急地问道。
王庆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和雨水,抱歉地说了声:“不知道。”
其实对于这个回答我并不意外,三个连发动机部件都还没有认全的家伙,怎么可能把车修好呢。不得已,我们转头看向了陈帅。他从车窗探出半个脑袋:“别看了,我没穿大衣,口袋里啥也没有。”
“得!”刘宇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
“大部队找不到我们,自然会来找的,反正线路都是固定的,你们也上来避避雨吧。”说着,陈帅悠然关上了车窗。看到他这副神情,我瞬间生出一股怒气,但此刻我们也确实别无他法了。
坐在沉闷的车厢里,听着雨点有节奏地拍打车体的声音,困意逐渐袭来。过了几分钟,陈帅惊呼:“我怎么觉得油味越来越重了呢?”
“不会是发动机漏油吧?”
我深吸了几口气,没闻到他所说的油味,油表也显示正常。
“可能是我神经过敏了。这两年,我虽然少上舰艇,但明显感觉到单位的柴油味儿越来越浓了。”
“我常年驾驶步战车,这味儿我都习惯了。”
“我经常跟在发射车后面,我也习惯了。”我和刘宇有气无力地搭着话,满脑子想的依旧是抢修车辆的事。
“哎,你们知道战斗机的机油是啥味儿不?那是一种令人着迷的味道。”我们没有搭腔,王庆继续说道:“我好几次梦见自己驾驶战机在蓝天翱翔……”
“开飞机,那你这辈子是没戏了。”
“我虽然开不了战机,照样不耽误上战场。”王庆面带愠色回呛了刘宇一句。
“你们说,未来的战场我们又会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刘宇的这句话像是一簇火苗,瞬间点燃了我们久违的激情。
“未来……我会乘着驱逐舰,劈波斩浪,冲锋在前。或是在沿海滩涂上,带领千军万马像海啸一样朝对岸奔腾而去。”
“我就在你们身后,按下点火按钮,腾空的导弹会掠过你们头顶,直奔敌舰而去。我们火箭军上可遨游九天,下可捣毁水面舰船。”
“你们负责打开通路,我负责跟他们拼刺刀。”
“头顶上还有我们各型战机。听我们队长说,抗美援朝战争的时候,我们的飞机只能装200发航弹,先辈们将自己的身躯当作第201发弹。开不了飞机,我的战车就是兄弟们身前一颗冲锋的子弹!”
王庆说完,陈帅也不禁感慨道:“我们舰长也说,在海面我们就是无坚不摧的利刃,极端情况下,我们也要拼死当一枚鱼雷。面对大海、面对硝烟我们总有一种必死的决心,就像是站在边境一线的戍边卫士,宁可身死,决不能让国门遭到践踏。今天看来,身处前线,我们也不孤独。”
我们沉默着点了点头。
又过了一会儿,陈帅瞥了眼手表:“我去瞅瞅车坏哪儿了。”
在一束微弱的光亮之下,他熟练地从上衣和裤子口袋里拿出工具,扭出火花塞,在油布上蹭了蹭,而后又钻进了车底,一阵“叮叮当当”的敲击过后,车辆能顺利发动了。
回去的路上,我们怀疑他一早就知道车出了什么问题。因为他曾经说过,在提干之前他跟着老班长学过维修船艇。
三
离校的前一天,我们像往常一样在校园里散步。吃着刘宇买的雪糕,看阳光由热烈变得柔和。再次回到宿舍楼下那面白色的围墙前,天边的余晖一如往常般好看。
我喜欢这座有些年岁的小院儿,我喜欢挂满红果的山楂树被晚风吹入房间的清香,我喜欢积雪在战靴下“咯吱”作响,喜欢陈帅口袋里不期而至的惊喜。我喜欢听王庆讲如何保养战机,听刘宇“吹嘘”自己曾跑十公里武装越野后还能和战友“拼刺刀”。更重要的是,因为这座小院,身着不同军服的我们可以生活在同一个屋顶之下,在不同战位上,想象同一个战场。
在夕阳沉下地平线的前一刻,陈帅从胸前口袋里取出一个塑料小包:“我们部队今年在海上执行任务时,老班长从海峡中打了一桶海水,晒干后结成海盐,寄给我一小袋。我当兵4年,就数它最珍贵了。”那小包里的盐粒很粗,但颗颗晶莹,十分好看。就像他曾说过的:“身着军装的人,心底里总有最单纯的信仰。”
第二天,宣布完派遣命令后,陈帅就匆匆赶去火车站了。分别时刻,我们都没有流泪。我心底里一阵阵热血沸腾,憧憬起和同学们在战场上携手打赢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