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和父亲去县城的路上，天空下起了小雨。父亲沧桑的面孔随着大巴车的摇晃，断断续续地倒映在落有雨珠的车窗上。借着我们都去县城办事的机会，我想请父亲“下馆子”，给他买瓶好酒，点桌好菜，好好吃一顿。

父亲今年50多岁了，儿子请他“下馆子”，却是头一回。这是一桩积存在我心里多年的心事。

我上初一那年的夏天，父亲进城办事，顺道去我寄宿的学校看我。到了中午，我们父子俩准备寻个地方吃午饭。在学校附近，刚好有一家卖蒸饺的饭馆，但从里面的环境看起来，消费应该不便宜。我们站在饭馆门口看了一会儿，便心照不宣地离开了。

那天，在另一家饭馆里，父亲替我付了饭钱后，就独自离开了。走之前，他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说他不饿，还有事要忙，不一起吃了。

那天，我望着父亲的背影，眼眶不禁湿润了。那些年，母亲身体不好，我和姐姐又都在外地上学，家里全靠父亲一个人撑着。他平时苦惯了，也节约惯了。明明奔波了一上午，到了饭点却说自己不饿，这是他在我面前给自己留的体面。

可我那时候年纪尚小，除去心疼父亲，不知道还能为他做些什么。请父亲“下馆子”的心愿，应该是从那时候就有了。后来，我将这个心愿从校园带去了军营，再后来又带上了海拔5100多米的高原。

如今，时隔多年，我总算等来了这个机会。那天，我四处张望，希望能找到一家和当年那家蒸饺馆相媲美的饭馆。父亲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开始催促我，说他自己在哪吃都可以。当我们走到一家极不起眼的快餐店门口时，父亲就再也不挪脚了。

“这儿挺好的，肯定还便宜，吃完你赶紧去办事儿。”父亲一边说，一边往里走。

我知道，父亲是舍不得花我的工资。想到这里，我心里有些酸涩。我试图带着父亲再看看，但还是没能拗过他。那天，饭菜加上一两酒，我一共替他付了10块钱。吃完后，他再次催促我先去办自己的事。

我只好先离开。走到门口时，我回头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父亲。他看起来苍老了许多，曾经那么伟岸的他，终是被岁月压弯了身体。我的眼眶再次湿润。

从快餐店出来，我走在街道上，任小雨落在身上。想到日渐苍老的父亲，想到若干年前那个炎热的夏日，想到我第一次请父亲下馆子就是这般匆匆落幕……我突然觉得，我欠父亲的，似乎永远也还不清了。

父亲常教育我要积极进取。当一名好兵，或许也是孝顺父亲的一种方式。于是，那天在老家县城的街道上，我把“让父亲收到我的立功喜报”，暗暗记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