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说是我名字起得好,才能好几次都险中求生。”周永生的开场白语气轻松,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潜水时长破万小时,周永生是南海闻名的兵教头。但他却说自己对深海的探索还远远不够。
“用现在的话讲,海底是五彩斑斓的黑,有的鱼会发出磷光吸引猎物,有的生物会产生电流保护自己。但主色调还是黑,吞没一切的黑暗。”
“那时候我头脑敏捷、身手灵活。即使下雨,关节也不会疼。”
“当时是第一次随编队出国,一听说有活要干,大家都抢着报名。”航经马六甲海峡时,编队收到某国货轮的求助信息,请潜水员处理绞缠在螺旋桨上的漂网。
“我和老孙之前处理过,有经验。”
周永生自告奋勇,站在队伍的最前面。着装时,他特意掏出柜底崭新的潜水服,大臂上胶印的海军旗红得发亮,没有一点褶皱。
“可别给中国潜水员丢人!”大家围着穿戴整齐的二人,叮嘱道。
“瞧好吧,不用一个小时就回来。”周永生跨出大步,“嘭”的一声跳进海里。
周永生负责作业的外围警戒,他们的分工一如往常。深海吸收了大部分的光线,头灯的光也不例外。周永生不得不眯起眼睛,适应着环境。他来回巡视着,像是要从头顶、脚下和身侧的黑暗中揪出什么似的。
黑暗中,周永生确实揪出了东西。
老孙面罩下的眉头扭在一起,他发现尾轴上竟然也有渔网,这说明最初发生缠绕时,螺旋桨并没有立即停止工作,而是继续将漂散的网一圈圈地收紧。渔网受到力的作用越缠越紧,死死地抱在轴与桨叶上,直到主机停车。情况比老孙想象的要复杂。
老孙俯身抽出潜水匕首,比划着角度。由于水下阻力作用,它往往被用来切割而不是挥砍。为此,他们俩在下水前都打磨好了匕首,方便交替作业。
然而老孙此刻并没有注意到,一双幽灵般的眼睛,正慢慢在他背后的黑暗中浮现,向他们投来视线。
目光相对,不远处周永生的头灯照亮了那只眼睛的黑色瞳仁—那是一条鲨鱼!他必须动起来。他必须做点什么。
“动作必须快于反应。恐惧会干扰大脑的判断,不能等它反应。”周永生下意识驱动手臂不断拨动头灯开关,在黑暗中标记着自己的位置。
一丝念头闪过—他甚至希望鲨鱼的视觉足够敏锐,敏锐到能够准确捕捉到这团暗红色的光斑闪烁。
“当时就想着把它引到我这儿,绝不能让它到船尾去。船尾结构复杂,老孙在作业肯定不好逃脱。”周永生屏住呼吸,准备面对即将到来的所有可能。
周永生曾听说,面对危险时,肾上腺素快速释放到血液中,人就会感觉不到恐惧。
时间慢了下来。他仿佛看到驱鲨剂正在身体周围稀释、消散,像扬起的沙落回沙漠,像无根的草随波摆动,最终了无痕迹。
接着,时间又有如子弹离膛般加速行进。那个灰白色的身影突然在他眼前放大、放大。他甚至可以透过逼仄的视野瞥见惨白的巨齿在牙床上错落丛生,齿间喷着腾腾杀气。
“不知道附近到底有多少鲨鱼,不能见血。老孙一完成任务就马上撤离。”周永生瞪着双眼,不断地给自己下达指令。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自己的胸腔仍在起伏。他感觉到十几米外的搭档正在扬起手臂切割网绳。他能感觉到水面以上的目光正在期待凯旋。他能感觉到黑暗中尾鳍的摆动,渐行渐远。他能感觉到捕食者失败的恨意。
“马上就要退休了,现在你还会选择这么危险的任务吗?”
周永生的目光越过船头,洒向熟悉的海。时光短暂的驻足,仿佛在积蓄着冲散黑暗的力量。他的背影,散发着血性的光芒。
遇 蛇
■黄武星
“东南方有敌特袭扰,处突组迅速支援”“物资车后轮破损,保障组迅速更换”……
午夜时分,高原群山深处的火箭军某旅驻训场并不平静。特情接连不断,官兵一个个神经紧绷,忙前忙后。
战士黄行这边的境况却大不一样。此刻,趴在草丛里担任“暗哨”的他,按理说应是偏安一隅、独享寂静。然而,他却浑身不自在。
黄行打小怕蛇,尽管生长在南方的他蛇见多了,但每次遇到还是会惊起一身鸡皮疙瘩。原以为高原腹地不会有蛇,但前不久见到在帐篷外有几条大黑蛇蹿来蹿去,加上接踵而至的防蛇措施,让他现在对周围的草木有些“疑神疑鬼”。
怕什么来什么。有两名战士巡查到这,黄行爬起来半蹲着对完口令,然后又趴回去,但来人的手电却依旧照着黄行潜伏的方向。黄行眯着眼睛,想看清他们在照什么,却顺着灯光越过黑魆魆的杂草,看到一根棍子粗细的柔软线条在蠕动。
“蛇!”刹那间,黄行一身的鸡皮疙瘩就冒了出来,然后脑袋发蒙、心跳加快。这条蛇就在他跟前不到一米,刚才要是再往前趴一点……
“站起来,跳过去。”巡逻的战士喊道。黄行迅速起身,没等站稳就狠狠地向前一跃,脚刚落地,又使劲向前跃去,直到跃出草丛,用力又蹦了两下,然后转身检查了两遍,确保蛇没挂在身上,这才心有余悸地望向刚才潜伏的草丛。
演练还在继续,部队接到赴某阵地实施发射的命令。大伙都知道了黄行遇蛇的事,营长特地把他换到了处突组。
不远处,巨大的轰鸣声彻底打破了午夜的宁静,长长的发射车怒吼着冲上阵地。车辆一停稳,号手们便相继下车展开设备,阵阵口令惹得黄行羡慕不已。
“液压系统启动异常!”正准备起竖导弹时,特情下达,发射进程被迫暂停。黄行虽然刚入伍一年,学得还不够深,但知道这个特情很麻烦。发动机的轰鸣声还在继续,紧张有序的口令却停了,几个号手正紧张地排除故障。此刻,在周围警戒的官兵,包括黄行,都恨不得自己有能力过去支援一把……黄行捏着拳头,暗自发誓回去要狠狠地啃专业书。
“西北方疑有潜伏敌特,迅速排查歼灭。”对讲机传来指令。
黄行一股热血涌上心头,方才的不甘化作了一团火。他主动请战,得到处突组组长点头默许后,冲进草丛向着排查方向疾奔而去。
穿过十余米不适合隐藏的低矮草丛,眼前是一条河。西北高原上的河只要不是雨季,多数时间水流很窄,岸坡下干涸的河道正适合隐蔽。黄行一个猛冲跳下,落地后迅速转身举枪瞄向坡底。
没见“敌特”,黄行却如冰冻般僵住—头灯下,一条受到惊吓的蛇正扭动着身子。黄行这才想起,既然草地有蛇出没,那么水边自然也会有蛇。但听命出击的那一刻,他就把蛇忘得一干二净,正应着那句“击鼓之时则忘其身”。
“潜伏‘敌特’已消灭,处突组迅速归位。”对讲机传来指令,黄行不敢再多看脚下的蛇了,一咬牙,手脚并用攀上河堤。他望着前方草丛,一身鸡皮疙瘩又立了起来,忽然想起那句“跳过去”,便拼尽全力向前一跃,脚刚触地,再向前跃……
“小黄刚刚表现不错,不怕蛇了呀。”组长见黄行回到战位,刚准备表扬他两句,旁边一个刚才一直盯着黄行归队的战友插话说:“不怕才怪,否则咋像个兔子跳回来呢!”阵地上顿时爆发出阵阵哄笑。
黄行却没接话,只是注视着月光下,那缓缓起竖的“利剑”,似乎要击碎天上的这弦弯月。这时,黄行低喃了一句:“为了这一刻,掉进蛇窟我也敢一战。”没人搭话,只剩那战车的低吼震颤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