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里梅纳卡的夜空,通透寂寥。我头戴钢盔,穿上防弹衣,走向了位于联马团梅纳卡超营的高架哨楼。几个月以来,从悲恸万分到渐渐平复,我经历了一段难熬的时光,到此时才慢慢接受了父亲突然去世的现实。每当我遥望夜空时,父亲慈爱温暖的目光就会浮现在我脑海里。
该怎么形容父亲的形象呢?我曾听亲朋好友说,父亲年轻时是村里的帅哥,相貌堂堂。但我印象中的他,是简衣粗食、满身是泥、一身的汗味,常穿一双解放鞋,地地道道的农民形象。由于常年农忙劳累的缘故,他身材瘦削,有些驼背,满手厚厚的老茧,一到冬天,手背就裂口子,贴满胶布。
父亲似乎从来没停止过劳作,刚忙完家里的农活,就又要出门务工。他平时爱吃零食,干完活回到家里,晚饭后打开电视机,嘴里也总想吃点什么才行。我当兵休假回家时,总会买一些小零食带给他。他会评价哪个好吃,哪个不好吃,叮嘱我下次少买点。那个场景,我记忆犹新。
我小时候很调皮。村里谁家的庄稼坏了,谁家池塘的鱼死了,差不多都是我干的。每次回到家,父亲总少不了对我进行一番批评教育。一次,父亲气得打了我,严肃地告诫我:“学习不行我还能接受,毕竟每个人的接受能力不一样,可你的人品必须好。”渐渐地,父亲的威严在我心中扎下根,只要他说的我都不敢违背,我也慢慢成了村里人人都夸的“乖孩子”。
高中毕业后,我参军入伍。临走前,父亲叮嘱我:“部队和家里不一样,一定要守规矩,听班长的话,好好努力,多吃点苦对你有好处。”说完后,父亲就转身离开了。那天,父亲离开的背影,一直刻在我的脑海里,黑色的外套,单薄的背影,每次想起都是心酸,都是想念。
我第一次回家探亲,父亲骑着摩托车去车站接我。两年多未见,那些埋在我们心中的思念,一时竟不知该怎么表达,父子俩都傻傻地笑起来。我入伍第三年,单位筹备组建赴南苏丹(瓦乌)维和工程兵分队。在父亲的支持下,我报名参加。抵达任务区后,这里的所见所闻对我触动很大,让我强烈感受到,自己能生长在和平的祖国是多么幸福。只要有机会,我便把自己的感悟和父亲分享。父亲则每晚都会准时收看新闻,尤其是军事频道,总期望能找到与我相关的消息。
那次维和任务结束后,组织第一时间安排我们回家休假。到家后,我迫不及待拿出联合国授予的和平荣誉勋章和原济南军区授予的维和荣誉勋章。父亲放在手里反复端详,一时间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2021年春,单位又开始组建中国第9批赴马里维和工兵分队。父亲再次坚定地支持我前往。通过人员初选后,我请了5天假回到家中。那些天里,父亲破天荒地没有去干活,而是一直在家里陪着我。归队那天,父亲送我到车站。等车时,他递给我一支烟,自己也点了一支,一边抽一边对我说:“到外面了好好照顾自己,家里有我在,你别担心,好好干。”我故作轻松地回答:“您还不放心您儿子嘛,没问题的。”我知道,他短短的几句话里,藏了太多太多的不舍。那支烟抽完后,父亲就转身离开了。还是10多年前那个熟悉的背影,瘦削的身子、黑色的衣服、老旧的解放鞋。我鼻头忽然一酸,两行泪夺眶而出。
后来,我随分遣队的官兵部署至梅纳卡。一天清晨,我看见母亲的未接电话,心中升起一丝不安。接着,妹妹发来的一段语音:“哥哥,我们没有爸爸了。”
原来,父亲到邻县务工,被突然掉落的吊机砸中,意外身亡。我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个消息,一时间无数个画面冲进我的脑海,回想起父亲说过的每句话,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涌。得知父亲去世的消息后,组织给予我很多关爱。分队领导第一时间联系国内,请单位派人赶赴我的老家,参加我父亲的葬礼。
下哨后,我走到营地操场。夜色宁静,我对着祖国的方向,敬了一个军礼。能代表祖国在海外执行维和任务,能与战友们并肩作战,是我的骄傲,更是父亲的骄傲。等到凯旋时,我会满载荣誉去看他,给他敬个军礼,说出在我心里默念了无数遍却从没说出的话:“亲爱的爸爸,我爱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