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在战火纷飞的年代里,我军诸多革命文艺战士牺牲在战斗前沿,牺牲在为人民服务的道路上。他们用鲜血和生命践行着革命文艺为工农兵服务的宗旨,立起一个个光辉典范。2019年5月,笔者曾专访著名剧作家胡可,听他动情回忆起牺牲在日寇刺刀下的剧作家吴畏同志。站在延安文艺座谈会召开80周年的历史节点上,再次回想胡可老人当时的话语,回想那段硝烟岁月和英烈事迹,笔者不由得心绪激荡。我军文艺工作的优良作风是在战斗岁月中形成的,就像胡可老人说的,“在回顾往事的时候,对于那些为形成我们的传统作出过贡献的同志,总是充满着感激之情”。这里,笔者依据当时的采访记录和相关史料记载,将这段珍贵记忆整理出来,以飨读者。
1943年12月9日,八路军一位年轻剧作家牺牲于日本侵略者的刺刀之下。鲜血染红了他的粗布棉衣,染红了他身旁的岩石和草。军用挎包被翻过了,油光纸的剧本草稿被风吹散,布满山岗,和斑驳的积雪混杂在一起……
几十年过去了,胡可说,每当他思念起吴畏,这幅画面就出现在眼前。
吴畏同志牺牲在1943年反“扫荡”后期。在这次反“扫荡”中,晋察冀军区抗敌剧社牺牲了5位同志,除吴畏之外,还有赵尚武、李心广、安玉海和陈雨然。他们当中,和胡可关系最密切的便是吴畏。
吴畏调到抗敌剧社与胡可成为战友是在1939年秋天,到牺牲时为止,他们共事4年时间。这是吴畏生命中最后的4年。胡可说,这4年,吴畏就像一团火,将全部的炽热和光辉奉献给了革命文艺事业,并且使战友们受到激励和鼓舞。
吴畏没有遗像,不熟悉他的人,今天只能从难得保留下来的几张模糊剧照中来揣摩他的容貌。但胡可一直记着他的样子:面孔白皙,眼睛大而明亮,鼻子微翘,经常在嘴上叼着自制烟斗,红布烟口袋系在腰间……
吴畏是个多才多艺的人,懂音乐,能写作,还会演戏,是剧社最初的一批创作人员之一。当时,在敌后艰苦环境中,大家都没有多少书读,有限的几册外国名著都快被翻烂了。除了读书,大家提高素质和水平更多的是靠在工作实践中学习,因此同志间的探讨钻研就显得尤其珍贵。在老乡的场院里、在村头的树下或岩石旁、在行军的路上,同志们交谈着读书心得体会,讨论着创作中的成败得失,探讨着革命文艺工作中遇到的种种问题。胡可和吴畏就是在这种对事业的追求和探索中熟识起来。
在胡可印象中,吴畏不爱谈自己。他之前的经历,胡可是在一次和他一起出差时才知道的。1942年夏天,剧社从山西敌占区进行政治攻势回来不久,领导派他们两人去参加《冀中反“扫荡”斗争纪实》的选稿工作。他们背上背包,出发去唐河岸边冀中军区后方机关的驻地。一路上,两个人天南海北无所不谈。吴畏原籍湖南岳阳,1914年出生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一二·九”运动期间开始参加党领导的救亡运动,接受党的教育。抗日战争爆发后,吴畏和弟弟妹妹一起投身革命队伍。
在人生的最后4年中,吴畏除去参加集体创作以外,个人的创作数量也相当可观。1940年,他根据1939年反“扫荡”中的事实,写了歌颂边区人民崇高民族气节的独幕剧《宁死不屈》,还专为剧社小同志们写了反映边区儿童生活的多幕剧《儿童万岁》。1941年,为鼓舞边区人民的生产热情,他写了歌剧《春暖花开的时候》(徐曙作曲)。1942年,为了到敌占区开展政治攻势,他写了争取伪军起义内容的独幕剧《王七》,并为歌剧《弃暗投明》谱了曲。同年夏天,他创作了反映冀中人民对敌斗争内容的独幕剧《掩护》《老白猫》和《人去楼空》,还根据整风中的体会写了独幕剧《病号室》。1943年初,他参加了一段时间的地方工作,回来写了歌颂边区人民在大生产运动中新风貌的多幕剧《挑渠放水》。在这种“赶任务”的创作实践当中,吴畏的作品依然逐渐显露出他自己的一些特点,如重视生活、善于安排较复杂的人物关系、比较注意戏剧的结构和人物的性格等。
1943年春天,多幕剧《挑渠放水》的创作和演出,是抗敌剧社的同志们自觉深入群众生活所取得的第一个收获。对吴畏来说,这是他创作上的一个新的起点。这部作品里,有他在创作上新的追求——更加自觉地去反映劳动人民的生活,去体会群众的思想感情和学习群众的语言。那时胡可他们还没有读到《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后文简称《讲话》),但延安文艺座谈会的精神已经传到了敌后。抗敌剧社有组织的下乡和吴畏在创作上新的追求,正是延安文艺座谈会精神得到贯彻的结果。
毛泽东同志的《讲话》原文,胡可和战友们是在1943年反“扫荡”中读到的。胡可说,在一次行军的休息中,大家读了刊登着这篇重要文献的《晋察冀日报》。此后,这份报纸就在同志们中间传阅抄录,而《讲话》的内容也就成为同志们经常谈论的话题。几十年后,胡可依然清楚记得吴畏看了《讲话》后的兴奋激动。他不止一次地对胡可说:“毛主席讲的每一个问题都像是直接对我们讲的,这都是我们在工作中接触到而没有很好解决的问题。”
1943年秋季的反“扫荡”,是抗敌剧社参加的历次反“扫荡”中时间最长的一次,结束时已是隆冬。胡可回忆说,那时剧社经常要跟随后方机关和敌人兜圈子,夜行军更是经常的,一走就是七八十里。吴畏是近视眼,又一直没有眼镜,在没有月光的夜里走山崖旁的小路、过乱石间吼叫着的激流,对他无疑是严峻的考验。但是胡可没有看到过他有任何畏难和愁苦。在整个反“扫荡”期间,他把可能支配的时间和精力全部投入创作中。特别是在读了《讲话》后,吴畏的斗志更加旺盛了。
吴畏喜欢读书,保持着积累材料、记生活笔记的好习惯。为了构思一部以反“扫荡”中的民兵斗争为题材的多幕剧,他十分珍视反“扫荡”中的见闻和感受,利用一切机会向群众进行访问调查。不过,有一件事情让他很受打击。反“扫荡”开始时,剧社把幕布灯光等演出器材连同大家暂时不用的个人物品,全部在驻地潘庄“坚壁”了起来。后来,潘庄成了敌人的临时据点,不仅把剧社“坚壁”的东西劫掠一空,还烧毁许多物品,其中就包括剧社创作人员的日记本、材料本和底稿。吴畏的性格一向是豁达沉着的,当时却被这个消息折磨得半天说不出话。胡可说:“我还从来没有见他这样伤心过。记得当时我曾对他说过些宽慰的话,大意是敌人虽然烧掉了我们的材料和底稿,但是我们还有脑子和手,这是敌人夺不去的。”但吴畏回答说:“不,敌人挖去了我的一块脑子……”
吴畏的这一回答,好像他的遗言似的,多年来一直深深刻印在胡可脑海中。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谈话,时间是1943年11月17日,吴畏牺牲前的22天。
12月初,多路敌人向阜平中心区集中。为缩小目标,剧社化整为零,分为几个组活动,胡可和吴畏从此分手。12月8日夜,吴畏所在的组于转移中投宿小水峪沟村。9日晨,敌人突然包围了村庄。突围中,吴畏、李心广、安玉海、陈雨然同志壮烈牺牲。
敌人退走以后,剧社的同志们集中了。参加掩埋烈士的同志讲述了当时的情景:敌人的刺刀穿过了吴畏的胸膛,鲜血染红了他的粗布棉衣,剧稿飞满山……
吴畏牺牲以后,胡可有很长一段时间感到孤独,感到一种失去好友的寂寞。胡可说:“我们相处虽然只有4年时间,但他的正直、他的毅力、他的勤奋好学和他那对物质享受十分淡漠的品质,都成为长时间激励和鞭策我前进的力量。”
胡可(1921.2-2019.12),著名剧作家,山东青州人,1937年8月加入抗日游击队,1939年5月加入中国共产党。创作有《戎冠秀》《战斗里成长》《英雄的阵地》《槐树庄》等多部反映部队和农村生活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