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概七八年前,我开始了长篇小说《苏州河》(浙江文艺出版社2022年3月)的构思。这个酝酿了多年的故事,讲的是一个警察,在1949年新旧交替之际,所经历的巨大人生变故。我对这个有几分古典、苍凉、凄美的故事情有独钟。写警察、写英雄是我深藏心底里的一个梦。
他姓陈,叫宝山,出身沪上的警察世家,住在苏州河边。作为一名刑侦处的警察,他的生活在警察局、家中还有案发现场三点一线中度过。在小说里,他一直在破案的过程中,见证着国家发生的沧桑巨变。直到上海解放,他的警察理想,像升在空中的一道光,照亮了他斑驳却正义的人生。
我曾在武警部队服役。假若时光回到1949年,那时候的公安大部分是从部队转过去的。如果你看过老电影《战上海》,就能大概知道解放上海时的场面。1949年5月27日,上海解放。上海警察局随即被接管。在那个大接管的时期,教育、电力、电台、工厂、航运,什么都需要接管。上海解放时,公安局留用了百分之八十的旧警察。陈宝山业务如此精尖,仍然没有被留用,那是因为有人暗中作梗。这个人叫张胜利,是公安局的一个干部。而他的真实身份是暗藏的特务。此外,他还是宝山养父母的亲生儿子张仁贵。在张胜利看来,一个推理专家的存在,会妨碍他更深的潜伏。刚刚解放的上海,公安局担负着一个重要的任务,那就是反特。
我真希望也是在那时候当的兵,能穿着解放军的军服,哪怕只在公安局门口站岗,也是一种莫大的荣耀。如果我抬起头,天空是比蓝更深的蓝。
二
我还是想说这条叫“苏州”的河。我特别愿意对一些事物发呆,比如窗口的黑夜,又比如一棵安静的树、一汪忧伤的湖水、一截老去的城墙、空旷得让人发慌的露台,或者是一条叫苏州的河。
曾经我对外白渡桥和提篮桥,莫名地感兴趣。许多年前的一个冬夜,我出生于故乡诸暨的一座叫枫江的桥上。听人说,还没到医院,我就在父亲推着母亲匆忙前行的板车上出生了。我特别喜欢在桥上看风景,也曾骑着脚踏车去过外白渡桥,站在桥上想象着各种人生。在我的小说《醒来》中,就详细写到了苏门站在桥上,陈开来给她拍下了无数照片的场景。我喜欢外白渡桥的钢构架,那硬朗的桥身,立在柔软的水上,相得益彰。当然,我也曾在提篮桥上逗留。在遥远的少年时代,我曾经无数次从提篮桥上走过。
上海,我的半个故乡,深深融进了我的血液。
我曾经被一张旧照片深深吸引。在解放上海战役中,苏州河沿岸战事胶着。美国记者哈里森·福尔曼在南京路上亲见解放军睡在人行道上,发出由衷赞叹并记录在其战地笔记中:“这是一个感人的画面,这些年轻人日夜行军战斗,一定累坏了。苏州河畔的枪声,也没有吵醒他们,他们睡得很熟。”这里的黎明静悄悄,他们如此疲惫,说不定身上还带着枪伤。在新生的世界来临以前,躺在地上的,其实是光芒四射的赤子。
我不禁猜测,他们的人生会是怎样?这些士兵中会不会有我的诸暨老乡?
三
站在外白渡桥上,你可以看到驳船拖着沉重的船身,像一条黑色的蜈蚣一样,蜿蜒向前。我知道驳船有驳船的方向,河流也有河流的方向,如同我们不规则的人生。苏州河会通往苏州,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也能通往诸暨。黄浦江和苏州河,在外白渡桥附近交汇,江河因此而奔腾。
奔腾是生命的活力,是不惧过往和将来的人生。
在苏州河的波光里,河面水汽氤氲,像一张银幕,你能看到数不清的人生,他们像海市蜃楼一样的呈现。《苏州河》里的人物仿佛也在银幕上朝我点点头,挥挥手。苏州河已不是一条河,她是一面镜子,照得见我们的过去。
谨以此小说,献给那些为了迎接上海的黎明而无声暗战的共产党员,献给心怀英雄理想的警察陈宝山,献给我们普通而瑰丽、如烟花一般绽放的人生。
那些英雄情结和珍贵记忆,都倒映在苏州河的波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