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走出两会解放军和武警部队代表团的驻地时,我抬手看了看表,15时整。作为随团记者,差不多每年都是这个时候撤离驻地。
入驻京西宾馆那天,风还有点凛冽,过了几天,再拂到脸上的风便有了一些柔情。几年来,每年春天我所见到的第一枝花开,都是京西宾馆一楼后园的那树山桃。节气的精准在于,一个会期里,山桃以含苞相迎,以盛放相送。
往年都是和代表们挥手致意,说着“明年再会”。这次不同,今年是本届人大代表任期的最后一年。与几位基层代表的离聚,让我在两会这场政治要求极高的采访活动中,咂摸出军人的自信和人情的暖意。
二
我与杨磊代表相识于2014年。此前他是陆军某旅一个步兵班里的年轻战士。因为看了一场电影《兵临城下》,杨磊心中有了明晰的目标——成为一名优秀狙击手。后来,我去采访他的缘由,恰恰是因为他刚刚获得全军狙击手比武第一名。
杨磊不善言辞,这对广播记者来说可真是要命的事。经常是我一个问题问完,他用两三个字打发我,就像击中靶心的那几声枪响,“啪!啪!”完事儿了。我说:“杨班长,你说话能不能别像打枪一样精练?”他嘿嘿笑着。我说:“你说一段连续的、长一点的话呗,我好录个同期声。”他唰地立正,大声说道:“不相信有完不成的任务,不相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不相信有战胜不了的敌人。”
杨根思连所在部队的兵,就是这三句话,就是这么股劲儿。2019年两会上我们重逢,我简直比他还激动。我是最早报道他事迹的记者之一,我的采访对象、一个看上去平平常常的战士,胸前挂着全国人大代表的证件站在人民大会堂前,我也是发自内心的骄傲啊。
那年两会期间,总台央广《中国之声》有一档面向基层代表的访谈直播节目《央广演讲台》,我作为军事观察员陪着杨磊走进直播间,讲述基层官兵的成才故事。我还记得那一期节目的题目:《强军召唤奋斗者,成功偏爱追梦人》。直播中,杨磊言语自信,侃侃而谈。
这几年两会上每每再见,我直观地感受到他作为一线带兵人的迅速成长和成熟。“李姐,下次再见可就难了。”告别时他说。“那可不一定,联演、联训、维和任务,说不定在哪儿又见啦。”
三
我和张潇代表相识更早,2009年,在首批战斗机女飞行学员毕业飞行的考场。16架某型喷气式高教机载着16个英姿飒爽的女孩直冲云霄,我有幸见证了这载入历史的一刻,中国从此有了名副其实的战斗机女飞行员。
23岁的张潇在当时看来,并非人群中最耀眼夺目的那个。她个性低调内敛,也不常笑靥如花。因为个儿高,偏瘦,她正默默纠正着过载荷带来的生理极限——黑视,这是足以终结飞行员职业生涯的可怕反应。
随后,她们参加新中国成立60周年大阅兵,接着登上虎年春晚,再后来成功改装某新型战机。这一次次采访中,无论是多么喧腾的背景,她语言语调始终是稳稳且淡淡的。
直到她成为全国人大代表,我们有了更从容的时间长谈时我才知道,这份稳和淡对于飞行员而言是多么可贵的天然属性。这几年两会期间,张潇连续提出了质量颇高的建议。2021年两会期间,我做了一期张潇的个人访谈节目《军旅人生》,她真诚地袒露心声,让我得以窥见优秀女性飞行员的选择和深情。
最让我感佩的是,10多年前那个静静的小姑娘,已是海防一线果敢坚毅的战斗员。她一次又一次执行空中警巡任务,与对手在目视距离上交锋。聊到这些,我的眼睛竟有些湿润了,她笑称我“太感性”。不知为何,每次她说出“你在飞,就是我们在飞”这句我军女飞行员的“行话”,都会打开我眼泪的阀门。
同为两个孩子的妈,我们的交流又因为柴米油盐、日常烟火而多了几分亲近。虽然与她相约要带娃去看飞机、看飞行,但我深知,此去一别,再见想必又是经年。
不仅是杨磊、张潇,还有来自陆军的帅气女兵吴昌洁代表、开某新型运输机的冯玮代表、解放军总医院的陈香美代表等,因为新闻采访的机缘,在他们成为全国人大代表之前,或因为典型采访,或因为某项军事行动,我们得以相识相交。因而两会上的重逢,让我颇有“散而复聚”的惊喜,也在我忙碌繁重的两会采访任务中穿插了些许轻松与快意。
四
到了告别的时刻,视线中京西宾馆渐行渐远。聚散离合,总由不得人刻意安排。这两年,随着改革强军的持续推进,我的同事、同行、战友有的在默默坚守,有的在默默间转身离去。曾经的朝夕相处、曾经的并肩作战,都成了难忘的回忆。
但我相信,离别的路口也是重逢的路口。就像那些原本以为采访结束就不会再见的战友,又一次次在军事演习等现场相逢。那些我们不忍告别的人、不舍遗忘的人,只要心有所念,或许就会在下一个路口等候。在强军兴军的征程上,必然会遇到数不清的路口,我和我亲爱的战友们,依然在坚定前行、执着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