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在群山之中迷了路,三月里还环绕深山。风剃头推子似的,连夜给满山树木理了发,把刚刚有些颜色的群山又剃成秃头。山里的冷空气还是稠厚得能用斧子劈,差一点就劈到李其乐的心上。
两年前初春的一天,他兴高采烈地外出,想象着未婚妻吴淼接通电话时的惊喜。电话接通的一刻,许久没听到未婚妻声音的李其乐乐得一蹦丈高,可接下来的“惊喜”着实没有发挥出其字面本意。吴淼几乎炫耀地诉说,驻地周边地广人稀,工作机会不多。她找遍身边的老师朋友,得知驻地40公里开外的村庄有所小学招聘教师。她担心等联系到李其乐,名额就被别人先占了去,便早早递交了简历。李其乐仿佛进入到另一种思维模式,吴淼穿过电波迸洒的喜悦并没有感染到他。李其乐心里搅拧着,只允许自己憧憬了一会儿未婚妻描摹的场景。片刻静默,他佯装冷冷地撇下一句:“先考研,然后再说工作的事。我这信号又不好了,先挂了。”他知道吴淼过去一年都在准备考研。
回过神来,现在距离上一次给怀孕的妻子吴淼打电话已经38天。看这倒春寒的阵势,必须得再来一场雨雪,春天才肯摇着细步姗姗而来。李其乐安排司务长赶在天色变化前带车出去一趟,也捎带着官兵的手机,到有信号的地方收发消息。
李其乐在这里当了6年指导员。都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但别的连队流起来好像挺慢,他的连队流起来却很快。6年中也有不少机会把自己流出去,他总是以各种理由打着趣又把自己留下来。
几个小时后,司务长满载而归,可面对李其乐时却浮着一丝困惑:“指导员,你快看看嫂子发的消息吧。”司务长下山前,李其乐特地编了一个短信交代他发出。李其乐迫不及待打开手机,界面停留在一段胎动视频画面,刚攒起来的眉疙瘩一下就松开了。
李其乐把视频反复看了几十遍,才退出来一字一句地读对话内容,恍然司务长脸上的表情似乎并非空穴来风。不多时,天渐转阴,果然有点点雪晶开始降落。
“乐,今天满22周了,医生说都挺好。过几天课题组要去你们附近的县做田野调查。到时候如果有空我就进山去看看你。”
“淼淼,我刚收到新发放的卫国戍边纪念章,休假时带回去给你看看。”
一算时间,这可能是几天前的消息了。他嘟囔了一句,不知是恨自己提前编写好的回复驴唇不对马嘴,还是担忧雪天路滑山外来人,他拿起手机拔腿往外走。
只消几个小时,积雪已经淹没缺失水分的土路,快速爬升到鞋帮高度。李其乐请过假,一路小跑下山,忘记穿厚外套的他几分钟就冻透了。
绕过一座山,手机左上角的信号格终于跳上两格,李其乐却打不通吴淼的电话。抬头间,一团黄色尘烟卷滚着一辆救护车向李其乐驶来。救护车起起伏伏,行驶到李其乐面前一个急刹车。
救护车门打开,若不是吴淼一声软语,李其乐说啥也想不到妻子会来。他愣在原地,心中堆满疑问:她啥时候来的?为什么坐着救护车?怎么还戴上氧气面罩了?……
未等细问,吴淼湿淋淋的目光已让李其乐眼前模糊。接近4000米的海拔迎来怀孕5个多月的孕妇,她一路上经历的坎坷曲折在见到李其乐的片刻,就像大雪覆地似的按下清除键。
“咋不等我电话就跑来了?”李其乐的记挂和爱意,颠倒成责怪。
吴淼替李其乐掸掉睫毛上的霜:“军嫂的思念,是没有理由的。”
许是同时发现对方的耳朵冻得山楂般鲜艳,他们把手捂上去,笑出四行泪。
闪着银辉的雪花纷纷扬扬,在满世界的白中框出两个身影。其中的一个,有着令人幸福的隆起的曲线。这场春雪过后,春天可就真正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