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强永远都会记得7岁那年奶奶下葬时他流下的泪水,像是两条河从他心底通过眼睛,流过腮边,然后钻进脖领里的那种冰冷。那一天,奶奶的骨灰盒被放进了一个土坑,一锹锹的土呼呼地扬起来覆在上面,他知道再也没有疼他的奶奶了。人们每埋下一锹土,那个盒子就在眼前震一下。
母亲和国强随着亲戚们从坟地里往回走,她把国强的手攥得紧紧的:你上二年级了,要学会不哭了。最好的想念是放在心里,泪水不是给别人看的。国强似懂非懂地点头。一点头,泪水又流出来了。
国强永远会记得15岁那年暑假,他和父亲一起在工地上干活,胳膊被机器划开一道血口子时,自己惊恐地哭泣。那年夏天,学校要求学生在暑假勤工俭学,他便和父亲商量着到工地上帮着做一些活。看着长到自己鼻梁处的儿子,父亲答应了他的请求。仅一天下来,国强的手上便磨出了几个水泡。水泡一鼓一胀的,好几次国强委屈得想哭,可是他怕被人看到不好意思,咬咬牙挺过去了。劳动到第三天时,国强帮着父亲往搅拌机里上料,结果一个不小心滑倒了,胳膊顺着进料口划了下来,一道十几厘米长的伤口顿时渗出血来。父亲惊慌失措,一时也找不到止血的东西,国强看着滴滴答答流进水泥里的血,吓坏了。他感觉自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掉,泪水不争气地流下来。
国强任由父亲给自己做简易的包扎,阳光照在他微闭的眼睛上,他感觉模糊的双眼前是一片血红。父亲给他止住血后,心疼地对他说,所有的人都要经历伤痛,疼也不哭,就长成真正的男人了。
国强永远忘不了自己当兵入伍那天,在暗夜中沁出眼角的泪水一直流到嘴里时,那种咸咸的滋味。读到大三时,国强意识到如果再不参军,恐怕机会会越来越少。他喜欢军营里那种钢铁力量汇聚到一起澎湃着的感觉,他梦想汗水在训练场上浸透青春的那种疲惫,他更羡慕在国庆阅兵队伍中闪过的那一张张刚毅的脸。
然而,让国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未能如愿。那年,学校的参军指标太少,哪怕他体检政审都没问题,他还是与梦想失之交臂。大四的这一年对于他来讲,有些煎熬,他在做着所有入伍准备,而且更加关注部队上发生的事。那一年,他在新闻中看到有战士牺牲在了抗洪一线;那一年,他听说又有一艘航母下海奔向了一片蔚蓝。他更加为自己没有入伍而觉得遗憾。
当在秋季接到入伍通知书时,早已经发誓不再哭的国强躲在黑夜中,藏在被子里,再也没忍住泪水。他努力地安慰自己,这不是哭,这是兴奋。这种兴奋随着血液沸腾着。
国强入伍后被选进了三军仪仗队,而且入伍一年后,他又被选出来参加一次盛会的护旗任务。这是他羡慕已久甚至做梦也不敢想的事情。几百名队友只选出少数人员参加执勤,这是何等的荣耀呀。由于激动,他又想流泪,但是想起母亲和父亲说过的话,他的牙把嘴唇咬得一片青白也没敢让泪水掉下来。
一双双皮靴在迎接盛会的时光里磨损着,一件件军衬衣被汗水浸渍着,一声声口号在胸膛中响亮着,一寸寸目光在风里雨里坚定着。盛会终于开幕了。
国强的任务是在主会场站礼宾哨。他站立的位置对于偌大的体育场来讲算是一个偏僻的角落,他笔直得像是一棵白杨。他的眼前是摇晃着的各国国旗,是来自世界各地的运动员。国强听着现场的音乐,心潮起伏着,他努力地不去想这个美轮美奂的会场里最美的画面。他按照训练的要求,脸颊微微地上扬,坚定中透着自豪。背对着舞台,面对观众,此时的他就是东方的面孔。
国强听到了迎国旗的指令。通过现场的音效,他听到国旗班的战友铿锵的正步行进的声音。那整齐的脚步每向前踢一下,他都感觉胸膛胀成了一面巨大的鼓,在有节奏的咚咚地响着,他的呼吸不畅起来,他感觉快要窒息了。
国歌奏响了,那熟悉的旋律,那豪迈的声音,那神圣的乐曲,猛地让整个会场安静下来了。渐渐地,国强好像听不到国歌在奏,只有温热的泪水划过脸颊的声音,他的眼前是一整片一整片的红,这种红是无比熟悉的红,是无比热爱的红;这种红是无比渴望的红,又是无比温暖的红。
一滴泪滑过国强的脸颊。
沉 钟
■郑茂琦
北京冬奥会开幕式上,护旗手那滴滑落脸颊的热泪,饱含对国家的忠诚、热爱和自豪。那一夜,那张照片在网络上热传。《男儿有泪》就是取材于这则新闻的故事。有人问我什么是好的故事,我说,能够引起情感共鸣的就是好故事。因为它像刀子,不管你是否愿意,它都会在心底刻下一圈圈成长的年轮;它像宝石,看见的人都想捡起珍藏。
此外,好故事还要特别注重融会人性与人情。作家童村笔下的群山是浩茫无际、凶险莫测的,但对于身处群山之中的这些抗联女战士而言,孩子是一个可以遥望的未来,一个幸福的遐想。无论再艰难的日子,那不曾断绝的希望正是支撑她们前行的力量。
总之,渴望故事如沉钟,能激起人们内心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