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家里刚装电话时,年少的我很是新奇:不管多远的距离,拿起电话,按下号码,就能听到对方的声音。当兵离开家乡后,电话成了亲情的纽带,父母在那头,我在这头,不论走到哪里,拿起电话,熟悉的声音就会立刻在时空中交汇,诉说着彼此的牵挂。
离家22年,细细算来,已经打过1000多个电话。天南海北,我上学、分配、调动,走过了很多地方,但远方家乡的位置始终没有变。思念像一根电话线,时时刻刻牵动着我的心和对家乡的眷恋。
依稀记得离开家的那个清晨,大地迎来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火车的一声长鸣,像导火索一样,引爆了几个新兵的泪点。当家乡消失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时,我透过车窗努力寻找前方的路。窗外除了雪,什么都是模糊的。旁边一个同样不爱言语的新兵,递给我一把核桃:“吃吧,留住家乡的味道。”
离开家打的第一个电话,是到新兵连后的第一个星期日。想打电话的新兵乌压压挤满了小卖部,轮到我时,什么都想说,却又不知道从哪说起,还没到正题,规定的时间就到了。放下电话,我怅然若失。回到宿舍,在床板上铺开信纸,将想说的话都留在了笔端。写着写着,不经意间,一滴泪落下,打在纸上,字迹便立刻模糊了。
对于像我这样一年回不了一次老家的兵来说,电话那头的挂念,成为我建功军营的动力,更是遇到挫折时的依靠。2001年,军校考试在即,我却产生了放弃的念头。师里复习班的几次模拟考试,糟糕的成绩让我看不清未来的方向。我把想法告诉电话那头的父亲,他先是沉默片刻,然后对我说:“路不走完,永远看不到前方的风景,有时候坚持比结果更重要……”我很庆幸与父亲的这次通话,让我重新审视来时的路,也看清了未来的路。
都说雷达部队苦,直到毕业前我都不以为然。父母总在电话里讲,老百姓家的孩子,哪能怕苦怕累。到雷达站报到时,月亮已经爬上枝头,成片的庄稼地把营院围在了中央,熟透了的玉米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边。指导员带着几个老兵,在门口昏暗的灯光下接我。借着朦胧的光线,我看到了一排排平房,以及在月光下洗漱的战士。指导员告诉我,这是20世纪60年代飞行员住过的房子,虽然破旧但很结实……雷达站缺水,一口浅井打上来的水里经常能看到红色的小虫子。到了冬天,即使这样的水也很难用到。天寒地冻,煤炉总是闹情绪,房间里忽冷忽热,手脚冻得冰凉。短时间难以改善的“苦”,让我开始忧心未来要走的路。
电话那头的母亲听完我的“诉苦”,没有期待中的安慰,只是淡淡地讲述我当兵离开后家里的生活。因为我的原因,很少关注军事新闻的母亲,一看到有当兵的镜头,就会坐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看。每当看到边防线上的官兵站岗巡逻、爬冰卧雪,看到高原戈壁上的战士嘴唇黑紫、皮肤皴裂,她总在想,自己的儿子能不能吃得了这份苦,如果去了会不会当“逃兵”……
后来,我主动申请到条件更艰苦的雷达阵地值班。这一去就是10个多月,我自己动手改造环境,给阵地上的老兵和新兵拉水、送饭,还抽出时间看书、写作。2013年,厚厚的发稿剪贴本帮助我获得了到院校工作的机会。但新单位工作节奏的突然加快,让我一时难以适应。“只有上不去的天,没有过不去的山”“上坡路难走,下坡路易行”……电话里,父母很少讲大道理,却让我很受益。我渐渐适应了环境,成为了业务骨干,承担了更多工作任务,也取得了一些让父母感到欣慰的进步。
院校调整改革后,围绕着“立德树人、为战育人”的目标,工作的标准要求越来越高。但不论工作多忙,我每周都会与父母通一次电话。有时候因为忙过了时间,打得稍微晚些,父母就会把电话打过来,虽没有埋怨,我却常有愧疚。20多年过去了,从最开始的座机到IC卡电话、手机,再到现在的语音、视频聊天,改变的是形式、是技术,不变的是乡音、是亲情,还有父母对我的期待、我对父母的牵挂。
1000多次通话,一个不断增长的数字,消除了距离的隔膜,跨越了空间的界限,牵动着情感的传递,记录着我成长的轨迹。给父母打一次电话,少则三五分钟,多不过一二十分钟,大都是不厌其烦地嘘寒问暖、千叮万嘱,还有自己在工作和生活中的琐碎故事。但是,就像一点点星火汇聚起来可以照亮天空,一滴滴水珠连接起来可以汇成江河,零星却不曾间断的一次次通话依然可以写就家国情怀、人生百味。这也算是对22年来没有与父母朝夕相伴的些许慰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