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谢冕老师,还是从他写李瑛的一篇文章开始的。李瑛是一个时代军旅诗的代表人物,其诗风清丽、语言干净凝练,哨所、阵地、士兵,在他的笔下多有独特的表达。20世纪六七十年代,评论李瑛诗歌的文章并不多见,谢冕慧眼独具,记得标题是《一个士兵的歌唱》,文字简约而灵动,有一股春风拂面、清泉穿石的感觉,更有一锤定音的力量。
有了情感的交流,才明白谢冕为什么对军旅诗的评判那么得心应手,视角和语言那么浑然天成。原来在根子上,他就是一个1949年8月入伍的老兵。
所以,30多年来,我与谢冕交往,一直被一种解不开的情结所牵引,那就是“军旅情结”。在我的心里,他一直活跃在军人的梦想里,他俯瞰的目光里,起伏跌宕的胸怀里,总有军人的气象,更有军旅诗的豪迈精神不断闪烁。
我们每次相聚,聊天话题总也绕不开军人、军队,他每次必说的那段军旅生活,那段嵌入青春岁月的血色、火焰般的印记。
谢冕后来复员脱下了军装,但依然眷恋军队,依然与军队保持亲密的联系。而且以诗为媒介结交了不少军人朋友,我就是其中的一个。20世纪90年代初,我在原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工作时,倡导军地互动交流办学,谢冕就成了我们的“客座教授”。
那段当兵的经历,我们最近见面时还说起,谢冕不无幽默地说:“我是副排级!这个级别在当时已经是个不小的‘官’了,同班里有参加过淮海战役的老兵,有的连班长都不是,我一个上过中学的学生评上副排级,都是军队重视文化的结果!”
世纪之交,市场经济对文化冲击巨大,军旅诗步入一个瓶颈期,在这个前提下,我俩有过一次关于军旅诗的探讨。对于军旅诗“写什么、怎么写、为谁写”三个问题展开对话。谢冕明确坚定地说,坚持走主旋律道路,军人的英雄主义、爱国主义、铁血精神,不可动摇。军旅诗主体是军队、军人,要顺应这个时代,写出当今时代的军人特质、独特的叙事方式和极具时代色彩的语言,是军旅诗人的新使命。军人可以有柔情,是建立在大背景之上的情感书写,也在家国情怀的范畴之内。在社会诗歌出现轻浅、低下的状态时,他果断地指出,当下诗人不缺少技巧,缺少的是格局。格局是大的方面,涉及到理想、胸怀、志向。他的想法对军旅诗乃至新诗的书写,是一次校正和提醒。
和谢冕每一次相聚都有可喜的收获。有一次,受一家诗刊主编朋友的委托,请谢冕题写一句鼓励的话。我们在客厅里喝茶等着,猜测题写的内容。不一会,谢冕从楼上下来,拿着一张墨迹未干的宣纸,边走边念:“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我们心头一亮,贾岛这两句诗正是我们想要的诗意气场,大气而豪迈。随后,谢冕背出全诗:“闽国扬帆去,蟾蜍亏复圆。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此地聚会夕,当时雷雨寒。兰桡殊未返,消息海云端。”谢冕补充说,这是贾岛写给他的朋友吴处士的,通过“秋风渭水”“落叶长安”道出了离别时的心境,也是诗歌的一种大气。
眼下这次相聚,是在疫情刚刚平稳的时候,我们走进他的住所。小一年未见面了,谢冕的夫人陈老师刚经过一次胆囊切除手术,还在恢复期。谢冕没有什么变化,多年的跑步习惯依然在坚持。坐下后,我请他看了一段颁奖词,这是他获得的一个诗歌奖项。颁奖词是这样的:
“充满活力和思考力的青春老人,他一辈子只做一件事,只做了诗歌。几十年来,他隐去重要诗人的背影,潜心中国新诗研究,著有开创性理论著作《中国新诗史略》,充满历史意识和研究情怀,闪烁着诗性光芒,使中国新诗的批评,进入一个全新的时代,为读者提供了无穷的精神营养和通向新诗的美学路径。他站在时代前沿,拥戴新生事物,向阳而行;他站在中国新诗潮头,吐故纳新,扶持文学新人。在历史转折的关键时刻,他洞若观火,慷慨陈词,完成一个老诗人的责任与担当,助推了中国新诗的发展,赢得了历史的记忆。”
谢冕一直倡导诗人的作品要有“风云气”。纵览军旅诗的过去和现在,这个“风云气”可说是大风貌、恒久的大气象,是每一位军旅诗人追求的目标。
老兵,谢冕。他身在地方,他的心却无时不在军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