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从霍尔果斯边防连退役的这一天，早该来了。平时和战友们闲聊的时候，想象肆意而热烈，已经把未来的人生规划了上百种。现在，这身迷彩服真要脱掉了。

站在连队营门前，对面的战友轻轻拍净石头肩上的雪花，为石头卸下军服上的军衔和佩饰。忽然，石头觉得有些恍惚，仿佛看到营门前站着一个冻得缩着脖子的新兵，那是十几年前，第一次来到连队的自己。

石头又想起入伍前，全家人在火车站依依不舍地向自己告别。临上车时，奶奶把一块花布包塞进了石头怀里：“石头啊，到了新疆如果水土不服了，就把咱家乡的土冲水里喝了。”

坐在火车上，石头捏了捏那个绑得紧紧的布包，和身边的战友笑说：“家里老人，就是信这些奇奇怪怪的土方子。”虽然这样说着，但石头还是把那个布包仔细塞进了行李的一侧。

石头每次探亲回家，奶奶也都要给他包这样一个布包，石头会笑呵呵地接过来。而探亲回来，石头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撒土。

撒土是和班长学的，一次班长探亲归队，石头和战友们眼巴巴地围在一旁，看着班长整理行李，准备品尝班长带来的家乡特产，可班长却掏出了一个塑料瓶，里面是黑黑的泥土。

石头接过那个塑料瓶，拧开盖子一闻，确实是新鲜的土味儿，石头感到奇怪，难道班长水土不服？

旁边的兄弟们都看着这个塑料瓶，七嘴八舌地问班长这是干吗用的。

班长神秘一笑，带着石头和战友们来到哨楼一侧。哨楼的一整面墙长着20多米高的爬山虎。班长小心翼翼地把土撒在爬山虎的根部，然后用手轻轻拍打平整。

据说，连队里有不少战士也把家乡的土撒在哨楼底部，养着这株爬山虎。石头上前仔细观察，这片土就像是大地的调色板，黄、黑、红色的土有深有浅拼接在一起，一起供养着绿油油的爬山虎。

从那之后，石头布包中的土有了新家。直到奶奶离世后，石头自己装土才知道，包奶奶那种布包，是一件多么细致的活儿，自己包的布包每次都会漏出土来。后来，他就用塑料罐装土，带回连队。看着旺盛的爬山虎，石头心里有一种满足感：“这片爬山虎的一些叶子，可是吃我家乡的土长大出来的呢。”

石头每次看着那钻上云霄的爬山虎，都像是看到了家乡的那片林，熟悉又亲切。现在，石头要取土了，因为他要离开这里，回到遥远的家乡。冬天来了，爬山虎的叶子开始凋零，石头看着地面上的黄叶，就像是看着自己。他把枯叶埋在土下，他知道，开春时爬山虎又会生出绿芽。

石头退伍后回到家里，妻子从他的行李中取出一罐土，问他这是干什么用的。

石头说：“哎呀，就是我们那边的土，我拿一些怕回来水土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