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83岁老人罗力立的家里,珍藏着一条旧毛毯。这条毛毯比她的年龄还要大。每每轻抚它,罗力立便会想起那段作为“西北小萝卜头”的苦难童年生活,想起那些在沙沟监狱关爱她的叔叔阿姨,想起父亲同她和母亲诀别时的坚定眼神。
1940年6月6日凌晨两点,一群国民党警察粗暴地闯入罗力立位于兰州的家,逮捕了她的父亲罗云鹏。
罗云鹏,原名张会璇,黑龙江巴彦人。1938年,他来到兰州,以流亡学生的身份公开活动。也是在那时,他起了罗云鹏的化名,寓意凌云壮志、大鹏展翅。后来,罗云鹏任中共甘肃省工作委员会副书记兼组织部长,并在八路军兰州办事处和谢觉哉同志的直接领导下,深入到工人、劳动者和青年知识分子中开展工作,组建了多个进步团体和读书会,并出版进步报刊,宣传党的政治主张。后因叛徒出卖,罗云鹏不幸被捕。
母亲樊桂英在罗云鹏被抓走的当晚,焚烧了所有文件和资料。第二天下午,她和8个月大的罗力立,也被关进监狱。
辗转关押多地之后,一家三口最终被关在了兰州的沙沟监狱。这是一座曾残暴血腥屠杀共产党人和爱国人士的秘密监狱。
7岁前,罗力立一直被关在这里。空气潮湿、气味难闻、到处是跳蚤……这些都牢牢刻在罗力立的记忆里。唯一从家里带进监狱的,是一条旧毛毯。每到夜晚睡觉时,母亲总是将它披在罗力立的身上。
在监狱中,罗云鹏被单独关押在一个小号,罗力立则与母亲被关在一起,一家三人只能偶尔见面。罗力立记忆中的父亲,慈祥而温柔。每次见面,父亲都要抱着她,给她梳头,为她唱歌:“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父亲唱歌时,常常陷入悠远的回忆。
当时,父亲的脸上总是挂着伤痕,身上也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罗力立问:“爸爸,你身上怎么和我们不一样呢?”父亲只是笑一笑,没有回答她。
监狱里关押着许多革命同志,他们都很爱护罗力立。放风的时候,他们会逗罗力立,把她抛过来、接过去,玩“荡秋千”游戏。看守说,幼小的罗力立不是犯人,所以不予发放口粮。为了不让罗力立饿肚子,大家都舍不得吃完口粮,每人匀一点稀粥、窝头给罗力立吃。
在众多狱友中,罗力立印象最深的,是一位被大家称作“W”的叔叔。每次放风的时候,W叔叔又唱又跳,有时候跳个新疆舞,有时候捡纸片画一幅画。后来,她才知道,W叔叔就是被人们称为“西部歌王”的民族音乐家——王洛宾。
王洛宾很喜欢罗力立,一有空就会和她说话,给她讲故事。他说,天堂里有美,地狱里也有美,他可以在这个地狱里,为大家点燃艺术的生活。
在一次放风的时候,罗力立在地上捡到了一粒看守掉的蚕豆。蚕豆脏兮兮的,但罗力立还是咬了一半。咀嚼几下,那香气立刻弥漫在罗力立的嘴巴里。从小在监狱长大的她,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认为这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罗力立拿着剩下的蚕豆,找到了王洛宾。
这粒脏兮兮的蚕豆,击中了王洛宾柔软的心。他心中酸楚,回到牢房后,用一截牙膏皮在一个纸烟盒上,写下了儿歌《大豆谣》:“蚕豆秆低又低,结出的大豆铁身体。牢房的丽丽夸大豆,世界上吃的数第一。小丽丽笑眯眯,妈妈转身泪如雨。街头上叫卖糖板栗,牢房里大豆也稀奇。小丽丽有志气,妈妈的哭声莫忘记。长大冲出铁大门,全世界大豆属于你。”(罗力立原名罗俐丽)“全世界大豆属于你”,对于当时的罗力立来说,是多么美好的期待!
1994年,王洛宾专程赶到罗力立的家中,给她带来一包大豆。两人一边吃大豆,一边唱《大豆谣》,回忆那段难忘的经历。
1946年2月27日黄昏,国民党特务来到沙沟监狱,声称要将罗云鹏带走。罗云鹏和狱友一一告别后,来到了母女俩的小号。他告诉樊桂英:“有机会就回家。”后来罗力立才知道,“回家”就是找党组织。罗力立忽然感到手上热乎乎的,低头发现,那是母亲的眼泪滴到了她的手背上。母亲不想让监狱里的同志们慌乱,也不愿意在敌人面前露出怯懦,所以她忍住撕心裂肺的痛苦,没有哭出声来。
父亲诀别时那炯炯发亮的眼睛,深深地烙在罗力立的心里。罗云鹏告诉罗力立:“无论在什么境遇下,都不要忘记作为一个中国人的责任,要充满力量地挺立在天地之间。”根据罗云鹏的嘱托,罗力立的名字,从“罗俐丽”改为了“罗力立”。
1946年2月27日夜,罗云鹏被惨无人道的敌人秘密活埋,年仅36岁。“我生是共产党的人,死是共产党的鬼!”这是他就义前留下的话。
罗云鹏牺牲半年之后,1946年8月,因为敌人找不到樊桂英是共产党员的确凿证据,只好将母女二人释放。
樊桂英早年在陕西入党。出狱后,她决定带罗力立回到那时已经成为解放区的老家——山西运城。她们先从兰州偷偷来到陕西西安,再从西安一路向东,渡过黄河,辗转回到了山西运城。
如今,罗力立与老伴和儿子一起生活在山西运城。根据她的故事改编的红色题材儿童剧《大豆谣》,在全国公演。“西北小萝卜头”的故事,被越来越多人熟知。故事中,革命者坚定的理想信念和不屈不挠的斗争精神,感染激励了很多人。对罗力立来说,这一切,都是对父亲罗云鹏最好的告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