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或许是欧盟2021年在外交领域最深刻的感受之一。在让欧盟感到愤怒的对象中，就有其所谓的“盟友”——美国。从继续监听欧洲盟友到不打招呼就从阿富汗撤军，再到背弃法国抢到澳大利亚核潜艇合同……种种行径让人不禁想起曾任欧洲理事会主席的图斯克那句感叹：“有这样的朋友，谁还需要敌人？”

或许是被这样的“朋友”坑苦了，欧盟愈发意识到自身战略自主能力的不足，内部关于此话题的讨论和反思也不断增多。只是，欧盟的战略自主能够真正实现吗？

战略自主成“优先议题”

今年8月底，在塔利班通牒下，美国甩下欧洲盟友从阿富汗仓促撤军。集失望、无助、愤怒于一身的欧盟，再次经历了“美国优先”原则的重演。欧盟政界对美国感到愤怒之余，表示欧盟必须加快组建快速反应部队。

未待阿富汗撤军的余波平复，美英又与澳大利亚建立“三边安全伙伴关系”，支持其建造核潜艇，后者随即中止了与法国签订的核潜艇购买合同。美国“挖墙脚”的做法不仅违反《不扩散核武器条约》精神，更令欧盟尤其是法国愤怒不已。

北京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王朔指出，成立快反部队一直是欧盟的待办事项，但因缺乏动力迟迟没有进展。此次美国从阿富汗撤军，再次暴露出拜登政府的“美式利己主义”，极大刺激了欧盟加快落实战略自主具体措施。

“自2016年欧盟通过新的全球战略报告后，战略自主一直都在欧盟的议程上。”中国社会科学院欧洲研究所副所长田德文认为，新冠肺炎疫情给欧盟造成很大冲击，其推进战略自主的优先性有所降低，而今年接连发生的阿富汗撤军与法澳核潜艇风波，促使欧盟提高了推进战略自主的优先级。

田德文表示，在英国脱欧和新冠疫情的双重冲击下，欧盟引以为傲的“全球影响力”有所下降，而美国战略重心转向印太态势愈发明显，使欧洲在军事上陷入离不开美国却又靠不住美国的两难境地。这种情况让欧盟高层认识到，在大国竞争的背景下，欧盟正面临着“从地缘政治意义上消失的风险”。因此，为继续在国际舞台上发挥独特的“领导作用”，成为多极化世界中独立的一极，欧盟亟须实现战略自主。

“这更像是对外部危机的一种自我防御式反应。”王朔说。

欧盟内部“众口难调”

无论是在防务领域，还是在经济、政治领域，战略自主的核心要义都是自主决定。欧盟要推进战略自主，作为整体按自身意志和利益独立做出选择并自由行动，就是因为发现自身越来越“不自主”，有在大国博弈日益激烈的情况下沦为美国决策牺牲品的风险。

作为战略自主的核心领域和重要支撑，欧盟防务自主近年来貌似取得较大进展。从2017年启动“永久结构性合作”机制，到2020年开启“战略指南针”进程，再到2021年正式启动欧洲防务基金……欧盟在防务自主道路上不断加速前行。

“这些进展并没有改变其内部制约机制，也无法打破面临的根本性困局。”田德文指出，欧盟只是一个主权国家联合体，在安全与防务政策方面没有独立的权能，各成员国在安全防务方面也存在很大差异，导致欧盟战略自主在具体内容和进展上“众口难调”。

田德文分析说，作为欧洲一体化“发动机”的法国和德国，在战略自主问题上存在较大分歧。相较于法国，德国因为历史原因，并不希望欧盟的战略自主与北约集体防务产生矛盾。此外，中东欧国家和一些北欧国家，在安全上更相信美国军事保护的承诺。欧洲防务局12月6日发布报告，2020年，除丹麦外的欧盟26国合计防务支出占合计国内生产总值的1.5%，其中19个欧盟国家防务支出同比增加，6个国家增幅达到或超过10%，而欧盟内部合作投资的防务项目反而缩水。

王朔也认为，虽然欧盟对战略自主的整体意愿在上升，但是其多元特质决定了成员国各自的能力、需求以及战略目标都不可能一样，这种差异是欧盟战略自主需要面对的首要问题。面对欧盟成员国发展速度不一、利益分歧严重的情况，欧盟提出了简化决策程序、打造“多速欧洲”的设想，但这也让不少中东欧国家担忧自己会沦为欧盟内部的“二等公民”。

前行需要“理念转型”

随着英国“脱欧”，欧洲的“三驾马车”轰然解体。默克尔今年卸任德国总理，明年法国还要举行总统大选，欧盟经济受疫情冲击增速不断下滑。外界也在观察，欧洲未来是否还有足够实力和意愿来推进战略自主。

对此，田德文表示，战略自主是欧盟的战略倾向，贯穿于欧盟所有政策领域，领导人更替只是在实践层面上对其强度和速度有所影响，不可能完全放弃。欧洲经济实力相对下降是世界经济格局变化的结果，并不会消解欧盟强化战略自主的意愿。

两位专家都认为，作为欧盟战略自主最积极的推动者法国，推行战略自主的力度也不会减弱。“法国历来有追求自主的传统。在对美关系中受伤颇深的法国，在推进欧洲战略自主上的声音也将更响亮。”王朔表示。

影响欧盟实现战略自主的诸多因素中，美国的态度至关重要。田德文认为，美国对欧盟战略自主一直心存疑虑：欧盟发展战略自主是要作为北约的补充还是将其取代？双方未来必会就该问题持续争论。

“美国需要一个有一定行动能力、能发挥盟友作用的欧洲，而不是一个完全独立、无法掌控的欧洲。”王朔指出，近年来，大国竞争已经成为美国的优先战略方向，其不会放任欧盟去发展战略自主，又不愿向欧洲增加军事投入，还不想放弃在欧洲防务的主导权。因此，美国更多地利用欧盟的内部矛盾来敲打、分化欧盟，影响甚至控制欧盟推动战略自主和防务一体化的节奏。

田德文表示，欧盟战略自主是一个过程，目前的进展还只是量的积累，要实现质的变化需要其逐渐摆脱“冷战思维”，恪守自己作为超国家行为体的定位，即维护欧洲和平与繁荣而非与他国对抗，只有完成这种战略理念上的转型，欧盟战略自主未来才可能取得突破性进展。

两位受访专家都认为，在新冠疫情与百年变局交织的当下，欧盟希望通过推进战略自主成为多极世界中的重要稳定性力量，而不是被绑在美国的战车上。但在内外多重阻力影响下，欧盟的战略自主之路依旧荆棘满途。

人物肖像绘制：杨 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