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班长，你今年准备安置工作还是复员，现在需要填报相关信息。”
电话那头，是人力资源股王干事。隔着断断续续的手机信号，正在百公里外边关一线采访的我，能感受到他的忙碌。
作为一名服役12年的老兵，我知道这一天终究会到来。但没想到，预料中的怅然若失，依然在我心里掏了一个洞。
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回望军旅，依稀如昨。
12年前，也是在这样的冬日，河南省平顶山市卫东区人武部大院内人头攒动。高中毕业的我，放弃就读普通大学的机会，选择了和大多数同学不一样的道路——参军。
我强忍着泪水，在车上向挤在人群中的母亲挥手道别。汽车缓缓开动，母亲突然跑出人群，追上汽车，紧紧拉着我伸出窗外的手泣不成声，“妈不在身边，你可要照顾好自己……”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哭着点头答应，直到母亲的瘦小身影渐渐模糊。
多年过去，母亲的身影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作为妻子、母亲、奶奶，母亲要照顾体弱的父亲和年幼的小妹，同时还任劳任怨地帮我们抚养女儿。她就像一个陀螺，永远围着家人不知疲倦地“旋转”，似乎一刻也不曾停止。
我劝母亲少干些活，多休息。她总是说：“儿子，你放心，妈在家就在。你把‘大家’守好，我把‘小家’守好！”
当我伴着高悬的边关冷月巡逻执勤时，每每想起母亲的这句话，浑身就像立刻被注入了能量，迈出的脚步更加坚实。家人，永远是我们驻守边防坚强的后盾。
只是，最初放弃城市的灯、选择边关的风时，我想象不到，理想与现实会有如此落差。
新兵下连，我被分配到步兵连。起初，我队列走不好，战术动作也比别人慢半拍。摸爬滚打中，我虽然渐渐明白士兵的职责，但几次体能考核后的失意，让我“拔剑四顾心茫然”：为什么没有好好读书，考上重点大学……
“当兵当到了天边边，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自己选择的路，爬着也要走完！”连长在全连考核总结时的这番话，振聋发聩。后来，在连长、指导员的鼓励下，我考入原西安通信学院。我十分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毕业时除了拿到通信技师证，还先后取得全日制大专和自考本科学历。
毕业后，我被分到通信单位，三尺机台，电话为伴。一次，团里组织演讲比赛，指导员让我试试。经过3天的精心准备，我带回全团第一的名次，在全连官兵的热烈掌声中，领取了连队颁发的奖品：6个大西瓜。
全班人抱着6个大西瓜，连队报道员给我们班拍了一张合影。细细品来，我发现再小的荣誉也是甜的，认可的味道比西瓜还要甜。
尝到“甜头”的我开始如饥似渴地学习，一有时间就泡在连队图书室和团图书馆。边关远，夜未央，读书滋味长。悄无声息中，读书带来的满足和快乐，让我的军旅之路五彩斑斓起来，甚至改变了我的军旅人生。
2017年一个秋日的下午，团领导带队到基层调研。查看官兵生活情况时，我的一柜子书引起大家的好奇。了解情况后，很快我就接到通知——到机关宣保股报到。
本想着读书和写新闻稿差不多，然而，纵使几经努力，发出的稿件总是鲜有消息。一时间我找不到工作的热情，自我安慰：反正注定不优秀，不如就势“躺平”，平平淡淡才是真。
幸而，团里还是对我寄予期望，推荐我到军区宣传处学习摄影。跟着老师追光逐影的日子里，他的敬业、负责渐渐感染了我。在老师悉心指导下，我拍的一些照片逐渐见诸报纸和网络，受到领导的肯定和“同行”的赞许。后来，团政治工作处成立融媒体中心，为我们搭建更好的平台。
脚下有多少泥土，笔下有多少故事。我跑遍防区每一处营区，采访记录的同时，也收获着温暖和感动。
单位最艰苦的连队位于木扎尔特冰川脚下。这里积雪终年不化，冰峰兀立千年。但在连队官兵眼中，高耸的冰川，早已成了大家亲密无间的 “战友”——冰川见证了我们的喜怒哀乐，见证了我们的青春成长。
走进哨所，遍布各处的“石头画”映入眼帘。有的石头上画着雄健的老虎，寓意连队官兵“虎虎生威”；有的石头上画着苍翠群山间的挺拔青松；有的石头上画着江南水乡的袅袅炊烟，构筑起官兵们心中的“世外桃源”。
工作之余，我和大家“打成一片”。大家七嘴八舌，一个个在他们看来平淡无奇的故事，瞬间让我热泪盈眶。
上等兵陈铭灼记得，班长吴世林为了给战士李兴威过生日，在道路被山洪冲断、新鲜蔬菜缺乏的情况下，带着大家漫山遍野找野菜，最终把目光锁定在半山腰一簇翠绿的野葱上。吴班长手脚并用爬上去，手指塞进石缝，喘着粗气摘下野葱。他小心翼翼把野葱揣进口袋，回去后一头扎进炊事班，为李兴威煮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葱油面。问及原因，吴世林回答：“为了让战友不想家。”
我与大家一起走上巡逻路。寒意逼人，飞雪扑面，一步三喘，但每名官兵的脸上都好似洒满阳光。休息间隙，大家围在一起。下士王钰起了首歌，大家唱得格外起劲：“什么也不说，胸中有团火，一颗滚烫的心哪，暖得这钢枪热……”
感动着大家的感动，温暖着大家的温暖。战友们戍守边防的乐观坚毅，激励着我用镜头、用笔端，一次次记录下他们在雪域边关强军路上以苦为乐、牺牲奉献的热血忠诚。
星光不问赶路人，时光不负奋进者。回首军旅，母亲闪烁的泪光，老师和领导肯定的眼神，还有战友们刚毅的面庞，都是深深埋藏在我心底的泉眼，他们真诚的关爱、无私的奉献一次次涌动，聚成小溪，汇成江河，磅礴成大海，让我的梦想之舟扬帆启航。
军旅无悔，不说再见。
（题图照片为程明阳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