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前,作家贾平凹曾提出“大散文”的概念,后来有一批年轻的散文家又提出“新散文”,甚至有人提出“散文革命”,我为此写出了几篇文章。譬如:《见怪不怪的散文八怪》《散文向哪里革命》《关于散文的哲学思考》等,对散文的大与小、新与旧、创新还是坚守等问题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得到很多同行的赞许,当然也有不同的争论。回过头看,自己也好,别人也罢,不论怎样谈,散文的诸多问题始终没有确定的答案。
这不奇怪。关于散文的争论还是出在散文本身。作为文学的文体之一,散文的概念本来就是模糊的。如果沿用古代韵文之外皆散文,即诗歌之外皆散文的观念,那问题就好解决了。可是,自白话文学以来,散文和小说、报告文学、诗歌、寓言、童话、戏剧,包括散文内部的评论、随笔、杂文、小品文,甚至是出于同一母体的散文诗,也都彻底分裂开来。散文究竟是什么样的呢?这个问题让很多人陷入了困惑。这不禁让人想到盲人摸象的故事,欧阳修、王安石等人摸了,鲁迅、朱自清、冰心、沈从文、巴金摸了,杨朔、秦牧、刘白羽、孙犁、汪曾祺、贾平凹、铁凝、迟子建等也都摸了,虽然他们都感知出了一个形象,可没有一个人能概括大象的全部。我相信,即使再过500年,也不会有人能说出大象——也就是散文的根本特征。
20世纪80年代后,特别是到了90年代,很多散文作者越来越不愿看那些模式化的散文写作。在这前10年间,诗歌、小说、报告文学经历了反思、寻根的迭代,散文则近乎按兵不动。人们对散文的认识大多还停留在朱自清、冰心、杨朔等人的创作模式。直到巴金《随想录》的出现,人们才恍然大悟,散文居然可以这样写。等到余秋雨文化思考型散文和季羡林、张中行的学者型散文出现,才真正把散文的天空大大地拓宽了。但紧跟的问题又出现了,一个作家或一群作家的风格诞生,就会出现步后尘的无数模仿者。过去反对别人、想革别人命的人,如今又成了被他人革命的对象。我觉得这很正常,艺术之所以成为艺术,就在于不断被否定颠覆的过程。
这十几年,我听不少散文作者私下议论现在的散文太像散文了。大概是对散文类型化的不满吧。作为长期从事散文写作、编辑的人,我也深有同感,可我又不免心有疑存,散文如果不像散文还能像什么?总不至于像小说像新闻像总结报告像大会演讲吧。不管散文怎样发展,文学性总是基础,叙事抒情不可回避,文化思考哲学审美总要追求。我不大同意把散文的界定无限放宽,什么都往散文的筐里装,我也不大同意把散文规定得过窄。那样,散文会限制散文自身的发展,甚至让散文无路可走。既然如此,那只好选择中间道路。那谁又来规定这道路的规则呢?到底是四车道五车道,还是八车道九车道?我以为,任何人任何机构都没有这个权威作出最终裁定。
前几天,一个朋友给我发来燕子南飞的图片。过去,一说北雁南飞,人们总以为那燕子肯定要飞到长江以南。可是,科学家发现,那些北燕根本没有飞到江南,而是经河北、内蒙古、新疆飞到中亚,最后到达非洲,全程2.5万公里,历时3个月。想象与现实之间,竟然有这么大的差距!我觉得,写散文比北燕南飞还难以琢磨,只要人类靠文字表达,它就没有终极的目标。
当然,散文也会像燕子一样,它飞行的方向不一定永远向南,随着季节的变化,它也会往北飞,这就叫适者生存。说得直白些,散文的变是永恒的,不变终究是要被淘汰的。但不管怎样变,散文的模样总还是要有的。如果硬要我画出散文的样子,我只能说,您尽管看我的散文好了。我想,这句话对于其他作家也同样适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