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版:生活周刊 PDF版下载

解放军报客户端

兵在掌上阅 亮剑弹指间

父亲的拐杖


■赵武勋

父亲膝下有9个子女,我是最小的一个。我和他之间,有着相当一段年龄差。因此,在我的记忆中,父亲的形象是与他各种各样的拐杖并存的。

我儿时那些年,父亲的身体还算硬朗。为了养活一大家子,他每天起早贪黑,风里雨里地忙碌着,以至于后来过早用上了拐杖,用以支撑他疲惫不堪的身体。

父亲的拐杖,有时是一段竹竿,有时是一截树枝,有时干脆是下地劳作时本应扛在肩上的锄头。那时,家里生活条件艰苦,苦得有时让父亲的拐杖派上了另一种用场。记得有一次,家里来了客人,父亲和母亲想方设法弄来两斤猪肉。开饭时,我馋得直流口水。可肉本来就少,当时那么多孩子,还有客人,我又能分到多少呢?我又哭又闹,母亲、哥嫂接连哄劝也无济于事,弄得客人也极其尴尬。我的不懂事,惹怒了父亲。他将我拖到屋外的一棵核桃树下,痛揍了我一顿。父亲那次揍我,工具是那段时间他常用的一根竹子拐杖,直到把竹子差点揍成了“刷把”(农村刷锅的工具,将一截竹子划细做成的)。

中学时期,是我成长岁月里最艰难的时期,也是我一生最无法忘怀的日子。那段日子,父亲的拐杖,撑起了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那时,老家人普遍生活贫困,与我同龄的孩子,能读完小学的屈指可数。我是个例外,从初中到高中,无论什么样的境遇,从未动摇继续上学的决心。家人们也都极尽所能供我上学。特别是父亲,他在几乎拆完了屋里的木板、隔空再取一根房檩(旧时支撑瓦房屋顶的木头)变卖的情况下,又卖掉了为自己准备的棺材。

即使这样,父亲还是无法负担我上学的花销。他只好成天拄着拐杖走家串户为我借钱,家里的日子也变成拆东墙补西墙、借完南家还北家。我能够想象,每次小心翼翼地走进别人家,父亲的心里该有多不自在。

我敢断定,父亲对我倾其所能的支持,不仅仅是“百姓爱幺儿”那么简单。正如我后来背着他报名参军,他得知后,除了惊讶、不舍外,更有一份认同。那天,父亲没有拄拐杖,倚在门框上,目送我远行。没承想,那次离别,成了我和父亲的永别。

我考军校那年的一天,父亲按惯例出门去疏通村里灌溉农田的水渠(这件差事工作量很大,每年却只有不多的工资。父亲为了早日还清欠账,硬撑着揽了下来),返回途中,因积劳成疾倒地不起。

听说父亲最后一次用拐杖,是他突然感到病情有点“缓解”时,不顾家人反对,拄着拐杖艰难地前往可能与我有联系的朋友家,一来探听我的消息,二来向他们交代,“不能把我生病的消息告诉他,即使死了也不能说”。谁都明白,父亲不想影响我考学。我读军校后的第一个寒假回家,才知道父亲离世已有大半年。他从未见过我穿军装的样子,也没能分享我考上军校的喜悦。

父亲离开的这些年,我无数次在梦里见到他,醒来时又泪流满面。我怀念大雨天父亲被迫闲下来,让儿时的我有机会躺在他怀里,放肆而幸福地摸他硬硬的胡茬;怀念父亲用白粉笔,帮我把整个中学时代唯一的那双白球鞋上的污渍巧妙遮盖;怀念每次周末回家,父亲总是与母亲分工,把我脱下来的衣服洗净,再在火塘边烘烤,直到烘干才去睡觉的夜晚……

念着父亲对我的这些“好”,我脑海中又浮现出他拄着拐杖、步履蹒跚的样子……

您的IE浏览器版本太低,请升级至IE8及以上版本或安装webkit内核浏览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