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着雪的阿里高原,是悄无声息的。
入秋后不久,这片被称作生命禁区的土地,就渐渐展现出它的豪气。太阳在这个季节一点点结冰,就连月亮也被一个又一个极寒的深夜冻住,山顶常年不化的积雪一改往日孤寂、冷清的神态,开始肆意地往山腰跑、往山脚下侵蚀。战士们的乡愁不自觉地随着结冰的太阳加重,随着上冻的月亮而拉长,也随着积雪的位移在一个个哨位间悄悄蔓延。这个季节的山被雪滋润得很肥,却也吝啬地把河流一点点变瘦。努力生长了一整个夏天的草在季节的流转间变白,藏野驴和藏羚羊艰难地在山坡下拱开积雪吃着稀疏的草。
已经数不清这是今年的第几场雪了。吃过晚饭后,我看到远处的深山一点点被黛色的云块笼罩了起来。风从山间袭来,原本还盘旋在山顶的云开始往山下压了过来,不一会儿工夫,山完全被吞噬掉,天和地就这样彻底被连在了一起。在高原待久了就知道,这是雪要来了。只是一碗茶的工夫,风骤然间停了下来,一切都在给即将到来的雪让路。也就是开个班务会的工夫,雪便落满了整个营区。
此时的高原还不足以及时把雪留住,雪落在地面上很快就化成了水。雪一边下一边化,3个哨兵穿着大衣率先踩在似雪非雪似冰非冰的水泥路面上,一路走过去脚下的路总是湿漉漉的,雪还没来得及被水浸湿,就印着鞋底的纹路变成了冰。
等天完全黑下来,阿里高原的粗犷才真正开始显露,随着气温越来越低,雪从起初如细盐般急切地一把一把往下撒,变成了如同鹅毛般的大雪片,轻飘飘慢悠悠地往下落。抬眼望去,路灯下无数只银白色的蝴蝶翩翩飞舞,调皮地翻滚着、碰撞着、交织着,顺着灯光缓缓地落到地面上,转眼就拥抱在了一起。
雪在阿里高原的夜里通常是停不下的,经常偷偷地在战士们的梦里下上一夜,又在值班员的起床哨音中,戛然而止。
阿里高原下了雪的清晨,是有声音的。雪停了,战士们顺着窗户望去,整个世界空荡荡地只剩下了白色,这种白,能把天都染了色。大伙儿的惊讶声还没落地,一轮喷薄而潇洒的红日跃上山脊,积雪的山巅立刻像喷上了一层淡淡的红粉,静卧在世界屋脊的制高点。偶尔微风轻吹,带起一阵雪片,点缀在天地间,可爱极了。不一会儿的工夫,往日脆弱得能被云遮挡、被风遮挡的太阳,铆足了劲儿把阳光扩散出来,洒在了山坡上、白草上、营区里。
下过雪后自然要扫雪,战士们早已等不及了。战士们都盼望着天早一些放晴,等地上的冷雪被太阳烧得“嗞嗞”作响时,整个营区便热闹了起来。战士们争先恐后地拿着铲雪板扑向雪地,到处都是战士们卖力扫雪的声音,这片原本空荡、寂静的群山突然活了起来。战士们自觉地分成两拨,一拨负责把雪推到路牙子上,一拨则负责把雪扔进路牙子下面拍打平整。推雪的那一拨把铲雪板连在一起,喊着号子往前冲,雪翻滚在铲雪板里,越滚越多,越滚越重,战士们的号子也越喊越响,此起彼伏的号子唤醒了山的心跳,触摸到了山的脉搏。见雪被推了过来,另一拨赶忙挥舞起了铁锹,一粒粒雪被扬在空中,在阳光下折射出无数个明亮的小点,落在地面上,转瞬即逝。
每次扫雪,战士们都会刻意留下一方干净的雪。待地面上的雪彻底清扫干净后,这方雪就派上了用场。经验丰富的老班长开始指挥大家堆雪人,战士们先是用铲雪板把雪聚在一块儿,赤手拍成一个大圆球,用来做雪人的身子。接着再用同样的方法制作一个小雪球,用来做雪人的头。到了这一步,战士们就开始脑洞大开,有的跑进班里拿出扫帚,插在雪人身体的两侧,充当雪人的手。有的从炊事班拿来胡萝卜给雪人安上了鼻子,还有的干脆把水桶扣在雪人头上给雪人戴上了帽子……这也是战士们紧张的工作、训练间隙,调节身心的有效方式。
驻守在阿里的兵们一茬又一茬地静静等待着这里的雪,日复一日地把对祖国的忠诚、对家人思念,融进这不朽的高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