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36年前的那场战斗中,22岁的父亲失去了他的右眼、右手、左腿,左眼视力不足0.1。
在评定残疾等级时,父亲一再恳请委员会将自己的残疾等次由一级降为二级。“如果被评为一级,我以后的生活就只能在荣军院度过。降低等次,意味着我还能凭借自己的努力去工作。”
委员们被父亲的赤诚深深打动,将父亲的残疾等级评为二级。父亲后来成为了国防教育战线的一名新战士。
父亲的转型是痛苦的。由于视力微弱,在备课过程中,对于需要查询的资料,父亲只能请他人代劳念给自己听。我8岁那年的一天,半夜起床后发现书房的门缝里透出一丝光亮,里面传来轻微的键盘敲击声。我把门轻轻地打开一丝缝隙,看到了父亲的侧影。只见父亲弓着背,脸几乎贴在电脑屏幕上,用左手食指逐个敲击键盘写教案。父亲看一会儿电脑,就得揉揉左眼休息一会儿。过了一会儿,父亲察觉到我在看他,走过来抱了抱我。我才看清他眼中满是血丝和泪痕。他摸了摸我的脑袋,让我赶紧去睡觉。
入伍后,我曾和父亲谈起那个晚上,父亲只是笑笑说:“毕竟受伤了,生活不能像原来那样了……”
今年7月1日,在收听完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会的实况直播后,心潮澎湃的父亲发了一条朋友圈,晒出了自己36年的党龄。当天下午,父亲视力急剧下降,再次陷入了黑暗。
母亲将父亲搀扶到医院。经诊断,由于旧伤复发,父亲视网膜已经部分脱落。如果手术成功,也许能恢复部分视力;如果失败,则会彻底失明。
回到家后,我们一家三口讨论如何抉择。当我和母亲为失败的风险踌躇时,父亲先开口了:“虽然有风险,但我决定做这个手术。比起牺牲的战友,我多看了36年的光明,我知足了。哪怕以后都是黑暗,我也会坦然面对。”
7月12日,母亲小心翼翼地推着父亲前往手术室。在进入手术室前,母亲特意停留了一会儿。那是我和母亲的约定。
那天,我气喘吁吁地赶到父亲面前,将浸着汗水的研究生录取通知书递到了父亲手中:“老爸,我正式成为研究生了,希望这个消息能让你高兴,手术一定会成功!”
父亲用指尖摩挲着“录取通知书”几个字,欣慰地笑了。我还想再向前送一步,父亲摆摆手说:“儿子,爸爸很欣慰,这里就交给医生,你回去吧。你是学员队队长,学员们快毕业了,他们更需要你。不要担心爸爸,爸爸为你而骄傲!”
父亲的手术比较成功,虽然还需要进行第二次手术,但所幸挺过了第一关。
返回单位途中,看着一幅幅“到边疆去,到海岛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的横幅,我思索着:学员们对毕业分配感到迷茫,该如何找到一个切入点,引导学员走出困惑?一个灵感闪过我的脑海:或许父亲的经历就是最有说服力的教育。
在学员毕业前夕,我用轮椅将父亲推上了讲台,为学员们上一堂特殊的毕业教育课。当我推着穿军装、戴防护墨镜的父亲进入教室时,全体学员齐刷刷地站了起来,用注目礼的方式向这名老兵表达着无声的尊重。
回到阔别数年的讲台,父亲很激动,回忆着当年同样在火热的盛夏,他与战友们义无反顾地奔赴边疆前线的往事。“身处伟大军队,基层一线才是成长成才成功的大熔炉。我希望同学们能像当年的我们一样,做最正确、最有价值的人生选择,到一线去、到基层去、到艰苦地区去,将青春热血洒在祖国和人民最需要的地方。”
台下的掌声经久不息。
随着一声嘹亮的“敬礼”,学员们用军礼向父亲表达了由衷的敬意。
在那一束束满怀炽热的目光中,我理解了父亲,更读懂了父亲心中的光明:36年来,父亲一直乐观、坚强地直面生活中的不幸与磨难,父亲的言传身教是我受用一生的宝藏。我会像父亲一样,永远兵心向阳,永远积极顽强,用自己的行动去影响身边的人,勇敢地去追逐生命中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