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记这词,或系我造。它不是眉批,不是对书的评价注释,是我读书时写在书眉的感悟、思考、摘抄,或是一闪念的几句话,涉及书中内容的归纳和文章之外的传说典故、逸闻趣事等,也触及内心的喜怒哀乐。它是我读书的心迹。
——题记
我的书房,色调柔和。淡绿的窗帘上点缀着青山、溪流、绿草,满是春野情趣。书桌上铺了绿色硬纸,压上玻璃,坐于桌前,身心沉静。书柜里是包罗万象的各类书籍,小说、散文、唐诗、宋词、美术画册、园林美学……凝眸注视,只觉得那书中文字就是云霞林木、奇花流泉,是我看不完的景,走不完的路。
随意抽出一本,轻轻抚摸,或拂去封面浮尘,一如呵护幼子时美好的心情。翻开书,一页页读去,文字牵着目光,心神行走其间,读读停停、眯眼想象,忍不住记下些零碎文字,或是查阅些相关的资料记在书眉。这些文字有感叹、疑惑,有辨析、考证,很是繁杂。读某大家某文时,我坦言:“很一般,如果我投,发表不了。”不是不恭,是实感实情,当然瑕不掩瑜,他仍是大家。读鲁迅时,我写道:“昔时文人喜欢在名词和代词后加‘的’,构成音乐一样的节奏感,当学习。”读郁达夫《春风沉醉的晚上》时,我在有些段落下画了红线,还在书眉处写道:“当细读细品,当了解旧上海贫民窟的状况,熟知作品的地域背景,是对阅读的延伸。”这些眉记记录着我读书时的心态倾向,以及对作家、美文的喜爱,当然也有偏爱。
因为眉记,常翻字典。对许多少见字词都有了全新的认识。如读冰心《荷叶母亲》时,查“菡萏”二字,才知其是荷花的别称;查“箬”字,才知其是一种叶宽而大的竹子。此般眉记,使我识了许多字词,长了许多知识,也让我明白,知识一生都学不完。
有时我会把好句子抄在书眉,几经消化,为我所用。“篆刻又称切玉。它和书法一样,虽然都是因字写意,但刀、石的坚硬与纸、笔的柔软究系两事。起刀驻刃之间,更犹豫不得。”(伍立杨《方寸之间的遗响悲风》)此文眉记于书、铭记于心。作者论篆刻,于我多有启迪,竟使我下了些许功夫了解篆家生平作品,写出了《闲章里的真人生》。我在文中写道:“篆家对闲章情有独钟,故在意境深有讲究。观其刀法纵横、字体形态,或清瘦质硬、或净而圆润、或畅而迅达、或沛然丰满,甚而如风踪轻拂花袅溪徐……”此文颇受编辑赞美,刊出前竟问我是不是搞篆刻的,说是其文有故事、有理论、有篆刻之技巧,能刻一方吗?
2007年,得《李贺集》时,我在第一页的书眉上写道:“李贺是我故乡的诗人,读他要同心同悟,要深晓他生活的时代和处境,更要有自己的视角。”这些心迹后来都写入了我的短文《夜读李贺》里。“夜读李贺使我想到了庄子编屐、嵇康锻铁,想到了陶潜桃源问津、朱熹武夷讲学,如此伟大的学者甘居穷乡僻壤,是缘于脱俗的品格还是其他?”这些都来自阅读时写下的眉记。
眉记,能增加阅读的厚度和广度,那些思绪、感叹、启发……点点滴滴,在书页间流淌,在书页间活着。几十年过去了,重读这些眉记时,依然能忆及当时读书的模样,能想到年少时饱满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