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长征副刊 PDF版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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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在掌上阅 亮剑弹指间

巡逻,向着冰山之巅


■欧世金 李 蕾

“边关界碑无论有多远有多高,我们都要走近它、拥抱它。”

——题记  

祖国西北边陲,阿尔泰山腹地。8月中旬,喀纳斯湖西岸,一队人马疾驰在密林狭窄的泥路上。河水隆隆的轰鸣声,混合着赶马人的吆喝声,马蹄落在石头上疾风暴雨般的踢踏声,让人情不自禁地产生十万火急的紧张感。

最紧张的是中士李茂余。8月11日,他接到连长郑海鹏从连部打来的电话:12日收拢20匹军马,13日将马赶到喀纳斯湖湖头,14日长途巡逻队伍向4号界碑进发。李茂余本想说说面临的困难,但他听得出来,连长很着急,于是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

从山城重庆入伍的李茂余,个子不高,灵活、精干。当兵7年,干军马饲养员已经3年。去年一位老兵退伍,他担任了“首席”军马饲养员,这意味着他是连队数十匹军马的“总指挥”。

放牧点离连部40多公里,虽然相隔只有一两座山,但李茂余和另一位战友基本上是独立作战。李茂余说:“养马最难的是找马。”马放出去之后,不知它会跑到何处,有时找马的人在马背上颠一天都不见它的踪影。喝冰水、啃干粮、吃苦受累都不算啥,关键是焦虑,担心军马会不会跑远?会不会丢失?会不会越界?

兵未动马先行。此次巡逻走的全是人迹罕至的地方,无明显道路,无手机信号,无放牧群众,通行和生活保障难度大,离开军马寸步难行。不愧是“首席”军马饲养员,李茂余带领6名少数民族护边员连续赶马近10个小时,跋山涉水奔袭55公里,按时将备好鞍具的军马护送到指定位置,其间经历的艰辛自不待言。

14日上午,雨雾笼罩在喀纳斯湖上空。经过1个多小时的汽车输送,再乘艇40多分钟,由党政军警兵民组成的“六位一体”联合长途巡逻队共28人,从喀纳斯湖南岸一号码头转运至北岸湖头。

湖边沙滩旁,二三十匹马拴在白桦树或松树上,任雨水浇打,静静地昂首站立,像士兵整装待发。参加巡逻的人员下船后,码头上一片繁忙。紧马肚带的,捆马褡子的,往马背上装干粮等物资的,穿雨衣套绑腿的……笔者此时的心情既兴奋又有些紧张不安。

队伍集合完毕,带队执行此次巡逻任务的阿勒泰军分区司令员陈意做简短动员。他说:“4号界碑是军分区守卫的海拔最高、距离最远、路途最险、气候最复杂的界碑之一。界碑是祖国尊严的象征,无论有多高、有多远、有多险,我们都要勇敢地走近它、拥抱它,这是戍边人的职责和光荣。”

其实,阿勒泰军分区官兵心里都清楚:4号界碑离阿尔泰山主峰友谊峰仅数十公里,矗立在最大的冰川喀纳斯冰川上,离中国、蒙古、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四国交界处很近,距离最近的边防连连部直线距离并不算太远,但要真正抵达似乎隔着千山万水。

“能到4号界碑去巡逻的,在军分区都是英雄。”这是官兵们的心里话。

出发前,笔者随队采访时在白哈巴边防连听到与巡逻4号界碑有关的3个故事——

2019年8月2日至8日,陈意第一次带队巡逻4号界碑。那一次,他的坐骑受惊,他被重重地从马背上摔出去几米远。笔者向他证实此事时,他说:“我对你说实话,当时巡逻队员看我笑着从地上爬起来又上了马,实际上我的后背痛了两三个月。”

王志强,作为连队参加过2019年长途巡逻4号界碑的两名战士之一,在战友们心中的“地位”颇高。可遗憾的是,那次王志强停留在了山下,离界碑只有几公里远。当时有几匹马严重受伤,必须有人让出自己的马给更需要的人骑。王志强听完安排后,二话没说,把马缰绳恋恋不舍地交给了别人。一转身,他摘下自己的作训帽交给一位战友,让他带到界碑上去。笔者看到当时的一段录像:那位战友手拿王志强的作训帽,庄重地站在界碑旁,说:我的战友王志强很遗憾没有走到4号界碑,他让我用他的军帽代表他向界碑致敬,向祖国敬礼。看到这段视频时,笔者的眼眶湿润了。

哈萨克族战士阿合卓勒,本来铆足了劲想参加4号界碑巡逻。没想到,在参加6月份另一次界碑巡逻时,因道路狭窄陡峭,路面湿滑,阿合卓勒骑的马马蹄打滑,一脚踏在了蛇腹型铁丝网上,马顿时乱蹦乱跳,将阿合卓勒摔在铁丝网上。接着,马又拖着铁丝网和他跑了几米远……4个多小时后,他被战友们护送到山下医院,受伤的右小腿和臀部整整缝了41针。见到笔者时,他刚刚出院归队,走路还有些不稳。说起不能参加这次巡逻,他说:“我们连守卫着漫长的边界线,重要哨位和执勤点多。等我伤养好了,参加长途巡逻的机会还很多。”

“准备出发!检查马鞍,检查物资,检查武器装备……”

“上马!出发!”

11时50分左右,白哈巴边防营代理营长李雪飞高声下达着口令,马队按序号钻进了莽莽原始森林。

头天晚上一夜大雨,原来狭窄的马道此时变得更加泥泞,马踩上去深一脚浅一脚,不时打着趔趄,几次差点跪倒在地。笔者在马背上被颠得前俯后仰,吓得双手紧紧抱着马鞍,不一会儿全身就被汗水湿透了。

大约走了个把小时,大家才稍稍松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四周,马队前后距离拉开百十米长。路两边的森林茂密,高耸入云;地上花草斑斓,香气袭人;天空湛蓝,阳光穿过树林洒在草地上,马队穿行其间,恰似一幅鲜艳夺目、色彩浓重的油画。

是不是高兴得太早?走到一座木桥前,不管怎么拽缰绳,马就是不上去,拧着脖子要往桥左边走。笔者见左边是大石坡,马踩上去容易滑倒,便勒住缰绳不让它前行。此时,后面的马又涌了上来。正在手足无措之时,哈萨克族护边员雪苏荣骑马回身牵过笔者的马缰绳,想从右侧下坡绕行。没走几步,他的马“啪”地一声重重滑倒在石坡上。好在雪苏荣是骑马高手,一点都没有惊慌,干脆顺势下马。等他的马站起身,他就牵着笔者的马和他的马从桥上通过了。过了桥,雪苏荣说:“还好,我的马摔倒了,你们的马没有受惊,要不就有麻烦了。”

中午休息一会,接着赶路,至16时许,终于到达第一天的宿营地阿克吐鲁滚管护站。此站是喀纳斯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森林管护人员季节性住宿点。几间木屋坐落在雪山脚下一片开阔平缓的草地上,给人温馨之感。管护站工作人员热情地接待了我们,牵马、腾房、倒茶、做饭,真像一家人一样。

下马时,笔者的腿脚已僵硬酸痛得迈不开步。歇了好一会儿才有所缓解。解下沾满泥巴的绑腿,脱下雨衣雨裤,用手一摸,穿的6层衣裤都已潮乎乎的,一问才知是汗水出不去捂湿的。

待笔者将气垫床床垫充满气、铺好睡袋,才发现4名连队护边员都在忙碌着,有的在钉马掌,有的在给马喂药。哈兰别克、布云克西克、马木尔别克、雪苏荣,他们4人都是哈巴河县铁热克提乡白哈巴村村民,与白哈巴边防连官兵是邻居,仅仅相隔一道铁丝网。

护边员们的队长哈兰别克一边卸马鞍、解缰绳,一边说:今天有几匹马受伤了,有的是被马肚带磨伤的,有的是马蹄被石块刺伤的。那匹病马是路上喝冰水太多导致肠胃病,刚一到这里就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怎么办?”有人着急地问。哈兰别克轻松地说:“没事,在它鼻子上划一刀,放点血就好了。”“你真能干!”大家都夸他,他有点害羞似的笑笑说:“我们牧民都懂。”

哈兰别克是连队护边员中的“元老级”人物,是4号界碑立碑的见证者,他说 “那一次是拉着马尾巴上去的”。他还参加过2019年的4号界碑长途巡逻。他对笔者说:你们今年运气好,2019年那次长途巡逻遇到高温天气,森林里像蒸笼,蚊子黑压压地追着人和马跑,最多时一巴掌能抓几十只。好多人都被叮得鼻青脸肿。

吃过晚饭,帐篷旁燃起了熊熊篝火。几名官兵和护边员围坐在一起,边聊天边烤浸湿的鞋袜和衣服。当笔者感谢护边员雪苏荣上午帮忙牵马过桥时,他说,负责你们的马上安全是我们的职责。他最担心的是过河时马摔倒,两三年前有位科考人员就是这样溺亡的;还有马受惊,他见过被马活活拖死的;他还怕遇到哈熊,他说哈熊能一掌将马打翻在地,但真正怕哈熊的不是人而是马,马一见它就惊,马受惊后极易将人摔伤、拖伤。

从阿克库勒管护站到4号界碑,高程近千米,路程不足十公里。从数据上看,17日的巡逻应该不太难,但是我们想错了,此次巡逻最危险最艰难的路段开始了。

先上一个陡坡,再下坡,之后横向出现了一个长长的乱石滩。乱石滩横在半山腰上,一边是望不到头的陡峭山脊,一边是深不见底的河谷。马已找不到明显的路印,只能低着头在石缝中小心翼翼地寻找下脚处,马蹄铁掌与石块的撞击,好像能迸出火星,让人心里一阵阵发紧。一名护边员神情严肃地反复提醒大家:“危险!危险!跟着马走,大家保持身体平衡就行了。”有的路段,马也停下脚步不肯往前走,是因其险而胆怯,还是因其难而不愿走,就不得而知了,总之使劲抖动缰绳它也不听招呼,许多人只好下马牵着它走。一步一步挪动,一个多小时后,好不容易熬过了这段“绝命坡”。

小憩一会,继续前行,爬过一个长长的斜坡,至山顶,终于看到了雪白的冰川,冰川旁边是高耸的4号界碑。千辛万苦,我们为它而来!

看到界碑,像看到久别的亲人,心脏怦怦直跳。大家翻身下马,不顾疲劳,奔跑过去,向界碑庄严敬礼。最后,大家展开国旗,围着界碑照了一张合影。一位哈萨克族护边员说:用我的手机照,回去放大了挂在家里。此刻,自豪与光荣写在每个人的脸上。

巡逻官兵顾不上休息,有的对照地图进行边界走向、地形勘察,有的举着望远镜瞭望对面情况。摄像员徐明远操作无人机,升上高空,越过山头,绕着冰川,收集边界地形地貌有关数据。

依依不舍,队伍踏上归途,走了好远,回头看,摄像员徐明远还在收拾无人机,他落在了队伍的最后。

徐明远是一位入伍4年的大学生士兵,到部队后身兼数职,写报道,搞摄影,会录像,还能熟练操作多种型号无人机,且样样都干得出彩,官兵都喜欢他,亲切地叫他“徐记者”。让笔者佩服的是,来自河北平原的徐明远马骑得特别好,能在飞奔的马上照相、录像。一路上,只见他骑在马上如履平地,跑前跑后,不知疲倦,真有点专业记者的范儿。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还真是。下山时,人马重心向下,身体必须尽最大可能往后仰,加上全身酸痛,使不上劲儿,极容易从马上摔下来。下山后,徐明远心有余悸地告诉我们,他在追赶队伍时,马失前蹄,受惊后跑了好远才被护边员抓住。好在他没有被摔到山下一侧,否则从几十米高的悬崖掉进河里,人都可能找不到。笔者一时找不到什么话来安慰他,喃喃自语:“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下山后,行至一片开阔草地,马儿都十分兴奋,任凭主人使劲拽缰绳都拽不住,一个劲儿地往前飞奔。团机关一位股长骑的马膘肥体壮、好胜心强,因脾气急躁被人取名为“无常”。它跑起来不跑到队伍最前面不罢休。在一拐弯处,股长被重重地摔到草丛中,好几分钟失去了知觉,庆幸的是身体并无大碍,稍做休息后他又骑马上路了。这是此次巡逻中最大的一次险情,细想起来十分后怕。事后,股长对笔者说,太丢人了,我这个老边防本不该出这种事。笔者安慰他说:“这就是边防军人,危险常常不期而至。”

笔者的坐骑叫“铁手”,老实,性子不急。上山时,笔者给它鼓劲:“兄弟,加油!”过河时,叮嘱它:“好战友,别着急,踩稳了再走!”见其他马飞奔,哄它:“咱不急!慢慢跑,跑快了危险!”“铁手”好像能听懂话似的,一路上我俩都没有出大的险情。

“哈熊!哈熊!”领路的哈萨克族干警恩特别克突然高声大喊,队伍一下子紧张起来。仅几秒钟时间,只见一只黑灰色小熊仔摇摇晃晃地钻进了树林。“大哈熊在不远的地方!”护边员雪苏荣提醒说。陈意司令员命令道:“拿枪的往前走,队伍跟紧!”马儿此时很敏感,好像感受到了周围的危险,打着响鼻,紧紧挤靠在一起,低着头奋力往前走。阿克库勒管护站站长波拉提别克,14日送5匹参加此次巡逻的马到湖头,途中见到了一只大哈熊和两只熊娃子。他说老熊大得很,比马高得多,马一见就惊吓得猛跑,将他摔下马,腰背一直在隐隐作痛。几天来,我们多次在路上看到熊的脚印和熊粪,看来那些令人生畏的家伙,随时都跟在我们身边呢!

18日下午3时53分,巡逻队伍回到喀纳斯湖湖头。首长讲评完毕,大家归心似箭,快速登上巡逻艇。

巡逻艇缓缓启动,全艇人员都在向窗外招手,我看见码头上空荡荡的,只有身着作训服的李茂余,孤零零一个人在向我们频频招手。他咧着大嘴向我们使劲笑着、笑着,他的身后是洁白的雪山、翠绿的森林,还有一群剽悍的军马。他还要赶着20匹军马走近10个小时的山路,才能回到牧马的地方。

长途巡逻结束后,同行的阿勒泰军分区侦察科科长陈延峰发给笔者一组数据:此行6天5夜,行程约320余公里,党政军警兵民28人参加,12匹马受轻伤,有6人摔下马但身体无大碍,完成了4号界碑以及周边区域勘察、无人机首次重要地段录像、重要路段道路建设及10多座木桥毁损情况评估等多项任务。

此次巡逻,正值喀纳斯景区旅游黄金季节,一路风光无限。官兵们说,阿尔泰山又名“金山”,也有“寒极”之称,大多数边防哨所和执勤点大雪封山期达半年之久。严冬,才是他们真正的艰难时刻!

艰难险阻,牺牲奉献,是对守边人的磨炼与考验,也正是他们的魅力与荣光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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