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长征副刊 PDF版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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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在掌上阅 亮剑弹指间

三张收据


■陈夏雨

1935年6月,漫山遍野的红杜鹃开得很旺。攸县酒埠江乡东塘村村民刘葛祥,又名刘各八,挑一担新草鞋赶集。他每次都要在路上采一支杜鹃花,插在草鞋上。

一位卖万金油的游乡郎中在他摊前走来走去,可问了几次草鞋的价钱,又不买。这位郎中20多岁,穿着有些破烂,但明摆着是见过世面的人,说话带点茶陵口音。刘葛祥也能讲几句茶陵话,就和他攀谈起来。郎中说话和和气气,临走时还赠送他一盒万金油。

后来刘葛祥赶集又遇到这个郎中。刘葛祥看他的草鞋破了,就将自己脚上半新的草鞋脱下送给了他。刘葛祥说自己是一个农民,打赤脚惯了,穿草鞋装阔怪不好意思的。要怪就怪他婆娘多事,说出门在外不能让人看不起,硬要他穿上。虽然自己是打草鞋的,但家人都舍不得穿草鞋。即使串门走亲戚,也是打赤脚。他还憨厚地说,下力气的人,脚踩在泥巴上才踏实。

接触时间长了,两个人便无话不谈。那天,刘葛祥邀请郎中到家中做客。郎中没答应。但当郎中得知刘葛祥婆娘经常头痛,有病也舍不得花钱医治,就送了他5盒万金油。刘葛祥很感动,想把自己挑来赶集的土产纸钱送给郎中,但又怕郎中忌讳。等集市散了,剩下半担。郎中说,你把纸钱送给我吧,我烧给我的兄弟。

这时,刘葛祥对郎中说,自己住的地方是个很偏僻的山冲,如果不嫌弃的话,就去家里坐坐。这次,郎中爽快地答应了。

有一天晚上,天空下着蒙蒙细雨。柴屋外面传来几声狗吠。刘葛祥家的门突然被敲响了,声音很轻但很坚定。刘葛祥和他婆娘十分害怕。兵荒马乱的,又是晚上,他不敢开门,但又不得不开。他没想到进来的是郎中。郎中打着赤脚,拄根木棍,衣衫褴褛,像个乞丐。刘葛祥问他怎么不穿草鞋,郎中说,路上的石头太尖,稀泥也多,舍不得穿。说着,郎中高高地举起右手。刘葛祥看到郎中手上抓的是他送给他的那双草鞋。草鞋在郎中手上,像他抓的两条草鱼一样。刘葛祥眼一热,觉得郎中那么看重他送的东西。

刘葛祥要婆娘赶紧帮郎中缝补一下。郎中说,先别忙补衣服,有没有吃的?肚子饿瘪了。

刘葛祥从灶里翻出几个红薯。红薯皮上还冒着热气,香喷喷的。郎中把红薯连皮一起塞进了嘴里。他告诉刘葛祥,他叫刘培善,是红军政委,在排山、东塘一带执行筹款任务。

刘培善告诉他,红军给养十分困难。刘葛祥说,你在有难的时候能想起我,就是把我当兄弟。你脱下衣服,让我婆娘帮你补补。

刘培善说,我还有兄弟呢,能让进不?

刘葛祥说,你说哪里话,一家人,快让他们进屋!

几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红军战士列队站在屋前的一棵皂角树下。刘培善一挥手,他们就迈着整齐的步伐,跨进了刘葛祥的家门。进门后,还不忘向刘葛祥和齐桂英很庄重地敬了个军礼。刘葛祥和婆娘哪受过这么重的大礼?他们平时都是被国民党兵撵得四处逃窜的人。

刘葛祥要齐桂英去做点吃的。

刘培善说,国民党将红军分给穷人的土地又收了回去。红军在山林打游击,饿着肚子与敌人作战,快要支撑不下去了。这才来求兄弟帮忙。

齐桂英端菜进来,听了刘培善的话说,我用的万金油都是你给的。你是好人,红军是好人。

齐桂英说着,手伸到柜子里翻出所有的银圆,交给了自己的男人。这些钱是他们好不容易存下来,打算用来看病、买种子、生娃娃的。但刘葛祥毅然把钱给了刘培善。刘培善清点了一下,竟有16元。刘培善说我姓刘,你也姓刘,我们以后就是亲兄弟!刘培善郑重其事地以队长卢天才、政委刘培善、没收征发委员会主任攻白的名义出具了收据。刘培善激动地说:“等革命胜利了,党一定会偿还你们!”刘葛祥说,如有困难,早稻收割后,你再过来。

7月1日晚,刘培善又来到刘葛祥家,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十几个红军战士。他们身上穿的军服又破又脏,打着赤脚,隔几尺远都能听到他们肚子里的咕噜声。刘葛祥和婆娘商量了一下,决定将猪栏里唯一一头猪杀掉招待他们。为了不让别人听到猪的嚎叫,刘葛祥用破布缠住猪嘴不让它发声,和3个战士一起将猪抬到案板上。刘葛祥以前从未杀过猪,他站在猪的正面,一刀捅进去,猪血喷了他一身。

刘葛祥和婆娘做了满满一锅香喷喷的猪肉,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战士们使劲咽着口水。

刘葛祥家并不富裕。但是他又将卖早稻和菜油积攒的14块银圆交给了刘培善。他说,你们还有困难,等到月底再来吧!

刘培善再次郑重其事地出具了收据,还盖了公章。

当时,中共湘赣省委书记陈洪时和12名随从携带枪支、译电码、文件等叛变了,红军的处境更加艰难了。

7月25日晚,刘培善第三次来到刘葛祥家。

此前,刘葛祥已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全部变卖,又向妹夫关龙生借了10多块银圆,一共凑齐30块银圆捐给了红军。刘培善又出具了一张收据。

刘葛祥把全部财产捐出后,生活异常艰难。更糟糕的是,敌人将刘葛祥和他的妹夫关龙生都抓走了。他们被关在狱中好几个月,还遭受了敌人的严刑拷打。但刘葛祥始终未透露半点有用的信息。

刘葛祥出狱后伤病缠身,因无钱医治,于1943年病逝,享年55岁。临终前,刘葛祥交代齐桂英藏好收据,不要惹祸。

数十年来,齐桂英把3张收据包好,藏在土砖墙的墙缝里,从不和人提起。1976年,齐桂英临终前才将这个埋藏了40年的秘密告诉了子女,并详细地说了3次捐款的经过。齐桂英去世后,儿女们翻箱倒柜到处寻找,最后在母亲的一件衣服口袋里摸到一个小纸包。小纸包包了好几层,打开纸包,正是3张泛黄的捐款收据。

收据是写在土纸上的,部分字迹已模糊不清,边角有些破损,盖有公章或多枚私章。3张收据落款时间分别为:1935年6月25日,1935年7月1日,1935年7月25日。

刘培善后来成为开国中将,他一直没有忘记刘葛祥这个农民兄弟,临终前嘱托妻子一定要找到刘葛祥或者他的后人。后来刘培善的妻子终于和刘葛祥的后人取得了联系,感谢刘葛祥同志对红军的支持。

如今,刘葛祥的家乡酒埠江镇已是攸县最富裕的乡镇之一。刘葛祥的后代人丁兴旺,出了十几个共产党员,他的后人都过上了刘葛祥想都不敢想的幸福生活。

现在,每到春天,在刘葛祥坟墓周围就开满了鲜艳的杜鹃花,仿佛是刘葛祥开心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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