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俄乌冲突是美俄战略博弈下的一场较为典型的混合战争。在这场较量中，美俄出于各自战略利益需要将乌克兰作为混合战争的主战场，双方综合运用了战略威慑、经济制裁、外交施压、舆论斗争、内部瓦解等多种手段。冲突角逐看似打打停停，实则从未真正罢手休战。通过分析这场冲突，对加深认知现代混合战争的特征不无裨益。
一
西方传统地缘战略学者认为，没有乌克兰的俄罗斯成不了帝国，如果把乌克兰纳入西方地缘政治版图，基本上就宣告了俄罗斯帝国梦的破灭。
美国发动混合战争。冷战结束后，美国通过割裂俄罗斯和乌克兰传统联系，进一步绞杀打压俄罗斯，其采用混合战争的方式主要有两大战略考量：第一，攻击方式隐蔽，避免冲突升级。俄罗斯庞大的核武库对美国形成巨大战略威慑，美国极力避免与俄罗斯升级至核战争。采用混合战争方式可以通过代理人，隐蔽实施攻击行动，或者通过国际组织间接影响和干扰俄罗斯内部稳定，从而避免与俄罗斯爆发面对面的直接冲突。第二，对抗成本低廉，有利于维持霸权地位。美国不但希望彻底消除俄罗斯的威胁，还希望长期保持自己的霸权地位。选择混合战争可以使美国在全球范围内具备同时打赢一场半战争的能力，长期维持超级大国的地位。因此，美国积极采用经济制裁、军事援助和颜色革命等混合战争手段不断蚕食北约与俄之间战略缓冲地带，持续压迫俄罗斯战略安全空间，企图隐蔽而彻底地困住俄罗斯。
俄罗斯借力混合战争。面对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势力混合战争的进攻，俄罗斯的传统军事力量无从发力，外交上对美国及盟友破坏国际战略稳定的强烈抗议也遭到无视。在国家安全受到严重威胁之下，俄罗斯发扬“拿来主义精神”将混合战争理论与俄罗斯自身实际相结合，并运用在与乌克兰的冲突中，取得不俗的战绩。俄罗斯的战略考量是：第一，混合战争是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对俄罗斯的隐蔽侵略，以俄罗斯当前国力，战略核威慑和常规作战行动难以应对混合威胁，必须以混合战争对混合战争将对手打痛，才有机会赢得和平。第二，美国及其盟友综合实力强大，若在主要领域与其展开正面对抗将难以获得理想的效果，运用混合战争理论实施非对称作战，攻击对手安全体系的弱点，同时分化瓦解其联盟体系，将达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因此，俄罗斯借鉴美国混合战争的手法收复克里米亚，支持乌克兰东部势力，令美国及盟友难以及时有效应对；同时运用能源优势分化美国及盟友，极大地摆脱了安全窘境。
二
美国和俄罗斯借用俄乌冲突实施的混合战争攻防，虽然没有明确的战争时间表，但是如果仔细分析，能够发现其中有着攻守转换的阶段性烙印。
美方战略进攻。随着北约不断东扩，美国及盟友对俄罗斯逐渐形成合围之势，俄美之间的战略缓冲区逐步减少，乌克兰地区成为了双方博弈斗争的焦点。俄罗斯原本通过经贸联系尽力维系与乌克兰的紧密关系，但美国及盟友煽动乌克兰民众对政府的强烈不满，并以制裁威胁乌克兰政府，还秘密渗透利诱乌克兰军方倒戈，从而推翻亲俄政府，使乌克兰陷入动荡之中。这个阶段，美国将颜色革命作为混合战争的主要行动，抓住乌克兰社会矛盾突出的特点广泛渗透，通过舆论战、信息战极力丑化乌克兰政府，大力支持反政府派别，最终扶持代理人上台，达到进一步恶化俄罗斯地缘安全环境的政治目的。
俄方战略反击。俄罗斯积极面对西方攻势，以攻为守应对实施反击。在克里米亚通过舆论激发俄罗斯族人的分离愿望和亲俄情绪；派遣“小绿人”快速占据要点，指挥代理人行动；快速部署部队控制局势、形成强大威慑；并通过信息战拉拢劝降成建制的乌克兰军队；最后组织独立公投依法收回克里米亚。在乌克兰东部利用居民对政府的不满情绪，通过情报支持和武装培训等，将乌东分裂行动从游行示威发展到武装斗争，形成与乌中央政府对峙。在能源领域与欧盟多国合作建设“北溪2号”管道，增加了欧盟对俄能源依赖和俄自身的政治影响力，削弱了乌克兰的财政收入和过境制约，改善自身被孤立的国际地位，动摇了美国与盟友的关系。这个阶段，俄罗斯利用非国家行为体实现乌克兰部分地区政权更迭，采取隐蔽模糊的行动控制冲突烈度，使美国及盟友难以找到军事干预的充分理由；并且在能源、气候、反恐等领域开展广泛合作，改善自身被孤立的国际地位，实现摆脱美国战略包围的目的。美国面对俄混合战争反击缺乏准备，反应不及，只能在事后实施严厉的经济制裁，美俄关系进一步恶化。
双方战略相持。美国及盟友针对俄罗斯发动的猛烈的混合战争反制行动，先是启动新一轮经济制裁，企图让俄罗斯的经济雪上加霜；然后退出《中导条约》《开放天空条约》等多个军控协议，向俄罗斯施加军备竞赛的压力；接着向俄罗斯密集发动舆论战和外交战，驱逐外交官，舆论攻击政要，炮制特工中毒案，极力抹黑其国际形象；最后动用优势的常规军力频繁行动，在演习、巡航、部署和侦察等行动中制造摩擦。其意图通过多个领域的施压消耗俄罗斯国力，以实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俄罗斯积极采取各种措施予以应对和化解。一是通过核威慑实现对美国及盟友常规军力的反遏制，令美国及盟友不敢轻举妄动；二是通过战备检查、演习、战斗值勤等积极的军事行动对小规模摩擦予以回应；三是通过经济、能源等方面的国际合作分化美国盟友，使其在重大安全议题上出现分歧，同时改善自身的经济状况；四是积极引导国际舆论，在军控、气候、难民等议题上揭露美国的单边主义和霸权行径，树立自身正面形象。这个阶段，美俄双方动用一切可能的手段混合对抗。目前，这一态势仍在持续。
三
美国和俄罗斯在俄乌冲突中所展现的混合战争攻防，为世人认知研究混合战争和反混合战争提供了鲜活实践，留下诸多启示：
综合博弈是混合战争的本质要求。混合战争是国家（集团）间综合的战略对抗，具有不宣战、不承认、不动员、不间断的特点。不宣战且不承认敌对行动，便于将作战行动融入经济、外交等国际活动中隐蔽实施，使对手放松警惕；有利于平战结合，正常参与国际经济活动为战争积蓄力量；避免受到贸易、交通、金融等方面的封锁和制裁，有利于保障战争资源；还可以通过外交、法律和舆论等渠道限制敌对方常规军事力量对于己方弱点的毁灭性打击。不动员可以避免影响本国经济生产和社会秩序，有利于长久作战。相比传统战争模式，混合战争拥有更丰富的战略博弈手段，可以借助非政府组织渗透影响主要对手，根据对手的具体特点定制威慑和攻击手段，以速度最快、代价最小、效果最好的方式赢得战争。
军事能力是混合战争的战略支撑。混合战争不是一把万能钥匙，不能解决全部国家安全问题。虽然混合战争行动可以在灰色地带迫使常规军事力量束手束脚，但是如果一个国家军事能力不足的话，打混合战争也会面临巨大的风险。混合战争中的军事战，主要表现为通过对军事力量的多样化非战争运用，为政治、经济、外交、舆论等非军事手段提供战略支撑，必要时通过直接军事行动加速战争目的实现。在俄乌冲突中，美国及盟友对于俄罗斯在克里米亚和乌克兰东部的混合战争行动难以及时有效做出反应，随后集中大量常规军力实施威慑、侦察和骚扰。面对强大的常规军事威胁，俄罗斯无法运用混合战争手段直接抗衡，也无法凭借相对弱势的常规军事能力和经济实力长期消耗，只能调整《俄罗斯联邦国家核遏制基本政策》，运用战略核武器威慑敌人的常规军事行动，以维护俄罗斯国家安全，保证其实施混合战争的国际和周边环境。
以弱胜强是混合战争的重要呈现。强胜弱败是战争的基本规律，但是强胜弱败同样内含着以弱胜强的战略契机。美国和俄罗斯在俄乌冲突中的混合战争实践表明，加强混合战争本质和制胜机理研究，找到反混合战争的最佳方法，就能够在总体弱势中通过运用部分优势或凝聚局部强势从而谋求胜战可能。俄罗斯在综合实力处于弱势的情况下，运用混合战争手段直指美国及盟友的薄弱环节，改善自身安全形势，其根本在于重视混合战争研究，善于把控混合战争的进程和节奏，并对双方隐蔽对抗的可能性及其性质、目标、任务、企图进行综合评估，形成以“格拉西莫夫战法”为代表的研究成果。在战争实践上，俄相关部门跨域密切协同，充分利用地缘、血缘、资源等优势，将多领域战争潜力汇聚在最重要节点，同时精用、巧用、慎用军事力量，创造性地实施了政治军事战、特种战、信息战等俄版混合战争作战样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