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长征副刊 PDF版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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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在掌上阅 亮剑弹指间

为一条山路命名


■沈  念

步行是认识一座山的最好方式。沿着溆水的支流走进雪峰山,山道弯转,向着未知地前行。路旁的水流叫不出名字,河面时宽时窄。大雨初晴,水色墨绿,山影倒映,仿佛长了许多毛刺,如同一面很久没有打磨的铜镜。

山路弯绕,四处探望,每一条沟壑、每一道褶皱都是上山下山的路。莽莽苍苍的绿色山体,随着山路起伏延展。丛林深茂处曾发生过什么故事?我充满好奇,想象那些曾经穿越崇山峻岭从山路上走过的人:匆忙的商旅、赴任的官员、游吟的诗人……

我是被一位退伍军人引领着进山的。他几年前从山外回来,却像深居的山民,通往雪峰山的每一条路都因他的讲述而在我眼前打开。

雪峰山是三湘大地上延伸最长的山,古称梅山,著名的雪峰山抗日会战就在这里打响。到一个地方,我喜欢找一个高处,看山的走向,找那些在丛林和流水旁开枝散叶的路。那日登山时间略迟,走到山顶,已是日光喷薄,层林尽染。没看到日出,但辨出了山是从西南往东北走的,坡岭上长有成片的毛竹、马尾松、水杉,也有华南栲、紫楠、银木荷。后来在山背,我还认识了枹栎和水青冈两种能长到一起的树,如同一对厮守到老的夫妻,淡定地看着山中时光流转。

大山阒寂,从山路上走过,脚可以探测到时间的心跳和历史消失之后残存印迹的温度。山路之上,时间是隐匿的,又是显露的。人走过的地方就有了路。人来车往,这几年也修了不少新路,但最有名的是那条茶马古道。上山途中,老兵指着诗溪江畔洞垴上的山路讲古——过去山中盛产野生茶叶,贩茶人就沿着凿在半山上的路将茶叶运出去。后来,桐油、茶油等土特产与中原及沿海地区的食盐、布匹等日用品交易,也是从这里通往外面的世界。人用脚测量山的高度,行走的路连接大山和世界,也连通漫长且广袤的时空。

山路两边山岭陡峭,板岩、灰岩、细砂岩等组成的地层裸露在外,崖壁显得古老。山有山路,水有水路。雪峰山是不缺水的,平均海拔一千余米的山岭间,细溪清冽,山民吃用的山泉水纯净自然。流水奔赴远方,巫水、溆水、夷望溪、平溪、辰溪,这些沅水、资水声名在外的支流,都是从雪峰山出发的。茶马古道身侧的诗溪江,更是流水潺澈,宽窄缓急,叮咚有声。“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似乎溪流之上有人在唱和着屈原写下的这首祭祀山鬼多情的祭歌,唱者无疑是崖壁上的“山鬼”。“你看那像不像屈大夫?”我搜寻着石头的模样,想象那位儃徊而迷不知返的诗人出现在眼前,某个惊喜的瞬间,像是“认出风暴而激动如大海”。

走在山路上,就是走在记忆的时间里。定神细思,被过往的马蹄、裸露的双脚和探路的木杖丈量过的山路,却是写满辛酸旧事的艰难行旅,也是意志考验、精神磨砺的苦难征程。从最早之前战国时期南方最长的古驿道,专用于粮草物资运输、军情传递,向着城郭、市井之处延伸,变成通往欧亚万里茶道的必经之路,上达黔、川、滇、藏,下连新化、安化,入洞庭而转长江。人来人往的必经之路,定是马帮喧闹,铃声悦乐,欢颜笑语。这些声音,从两岸山石耸立的峡谷中穿风而行,也定是溅起过诗溪江上的水花。但在更多的时光里,这条山路连接的是拐角、分岔路口、十字路口、探险小道和荆棘密布的丛林,曾经长久的贫困似乎是大山画地为牢的魔咒。

山路唤醒记忆。一刻钟时间,就能从铁索桥走到古驿亭。亭立半山腰,曾是商旅行人歇脚纳凉之地,战火纷飞的年代,也是红军招兵扩编开始长征的出发地。亭子四壁挂着宣传标语,立着人物塑像,“为穷人打天下”的朴素信义,向人们讲述着一段难以忘怀的红色往事——红军长征在雪峰山三进三出,最后一次是在1935年11月,贺龙、任弼时、关向应、萧克、王震等率领的红二、红六军团长征前在此休整招募。那一次,有3000名雪峰山的儿女加入了红军的队伍。他们沿着崎岖山路从四面赶来,又从这条被梦想照亮的红色山路出发,如同一滴山泉汇入时代的洪流。

于他们而言,山路代表的是雪峰山时间里某种刻骨铭心的经历。山路两端看不到尽头,晴空绿荫下,像是一条发光的丝带弯绕着通往远方。山路在风中发出声响,是历史和时代的呼唤,也是人的呼唤。那铿锵的声响还会沿着山路一直往前,延伸到人的脚步所不会停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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