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走进老营盘。微风拂过,我仿佛又听到指导员在全连面前对我的口头嘉奖。虽然是30多年前的情景,可指导员当时说话的表情、音调,都如在眼前。
入伍半个月后的一天,我趴在床铺上写家信,告诉家人一个让我掉眼泪的事情:班长睡在靠近宿舍门的床铺上,宿舍门和家里门一样都是木头门,宿舍门也和家里门一样都有门缝,都漏风……班里新兵都要和班长换铺睡,班长不同意,说这就是班长的位置,当班长就要靠近枪弹、靠近雨雪、靠近危险的地方,这是从红军时期就传下来的,这个规矩没有写在条令条例上,但每一个班长都知道。
那是一个周末,战友们有的打扑克,有的洗衣服,我在最靠近窗户的铺上写家信。我告诉亲人,入伍时,我背包里有十几本书,其中有高尔基的人生三部曲《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班长看到了,当时没吱声,后来就让我代表班里写了一个决心书。再后来,班长参加完连队骨干会议后,就宣布让我当副班长。班长说,班长在最靠近门的地方,副班长要在最靠近窗的地方。班长还说,在战场上,班长要冲在全班的最前头,副班长要随时准备接班……
那天我在家信中还写了些啥,忘了,只记得把家信装进信封的时候,一张信纸好像被什么翻动了一下。我想,那是从门缝里挤进来的风。
俗话说,十里不同风。军营里的风,不用说十里,就是一米之间、隔着一堵墙或两座营门都是不同的,但它们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都带着棱角、带着速度、带着激情。
早起的号声一响,我们穿衣服、整理装束、出操、叠被子……每一样都带着风。你做的所有动作如果没有带起风,班长“快快快”的命令声则会带着风,能把你的脚步绊个趔趄。
班长说,一步一动,一步步带着风了,那你离一名真正的战士就不远了。
终于,到实弹射击和投掷手榴弹考核的时候了。我说不紧张,那是骗人,没有一个人天生就是勇士和英雄。
“进入射击阵地!”脚步带着风。
“卧姿装子弹!”手臂带着风。
“射击!”子弹带着风。
连胸环靶上绽放的梅花般的弹孔,仿佛都带着呼啸而过的风声,如同我们的血性青春……
寒来暑往,营盘里的钻天杨增长了3圈年轮,耸立在营区里的烟囱仿佛矮了一点,我们每名新战士的身子都拔高了几寸。辽东的风不停地向四面八方吹,传递着我们在军营成长和立功受奖的消息。
那年入秋,我被确定提干。到军校集训前,领导特批了几天假,让我回老家看看。辽东军营里的风没有到车站送我,故乡的风也没有到站台接我。到了家,邻居告诉我,我的母亲在我被确定为提干对象的那几天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我记得我像根木头杵在了地上。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我心里默念着诗句,嚼碎了咽进肚子。
踏上归途那天,风抹干了我的眼泪。
好风凭借力。风像一个热心的朋友,山一程水一程地把我送到一个个工作岗位上,让我感叹命运如此眷顾,生活如此垂青,每天都行走在一条洒满阳光的大路上。
重回老营盘,往事如昨。但许多事物还是变得有些陌生了,只有风中传来的一首首军歌,依旧是我熟悉的旋律。那是老去的岁月,留给每一个军人不老的青春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