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崔东海有40多年了。当时,他担任我们师某部放映组组长。
说实话,我对崔东海的印象开始不怎么样,因为他开玩笑经常不注意分寸,没个“正形”。
时间长了,我才发现崔东海除了这个缺点,其他的还都是优点。他对放映技术的钻研和为兵服务的热情,还真让人感动。在那个物质条件匮乏、精神生活相对单一的年代,看电影是鼓舞士气的有效手段。崔东海能为几个在山上烧石灰的战士,把机器特地扛到山头上放专场,一直放到天亮,感动得战士们觉得不干出点成绩都对不起崔组长;他也能把自己关在屋里一天不吃不喝给放映过几百场的老胶片打“补丁”,让老胶片在放映中从未断过片……他所在的电影组,年年立功受奖。
我再见崔东海是10年之后。我和他都调到北京工作,他特地赶来看我。
那天,门“砰”一声被推开,崔东海一脸汗水闯进来,张开双臂搂住我说:“老科长,我可想死你了!”逗得我哈哈大笑。闲聊中,崔东海还是那么爱开玩笑,但一说到当前部队政治工作面临的挑战,特别说到机关如何为基层服务,为基层排忧解难,他的神情十分认真,让我一下子想起他当年扛着放映机上山为战士放电影的事,感叹崔东海真的是一个很讲情义的军人。
1995年临近春节,崔东海的爱人冯丽英,决定在假期把阑尾炎手术做了,以免影响春节后上班。没想到,这个手术竟使她成了“植物人”。
崔东海和冯丽英结婚后一直两地分居,夫妻团聚才三年多,竟遭此打击。崔东海下定决心,要尽一切努力让相濡以沫近十年、曾经辛苦操劳支持自己工作的妻子醒过来。于是,一场无法预计时间和结局的“马拉松”开始了。
鼻饲、定时翻身、扣背、吸痰、消毒气管套管、功能锻炼……崔东海日复一日地照顾着冯丽英。每天,崔东海都要到病床前与冯丽英“唠叨”几个小时,岳父岳母的日常,儿子的学习生活,事无巨细,都要向她“汇报”。他也会“请示”妻子,“听听”她对家人们有什么叮嘱交代……
冯丽英失去知觉的时候,儿子才5岁多。由于她症状特殊,在护理上有较大的难度,更需精心细致。崔东海时常向有经验的医护人员学习请教,再一茬茬地带教护工。有一段时间,冯丽英病情不稳定。下了班,崔东海以最快速度奔回家中,安顿好孩子,又冲回病房,直到凌晨三四点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想到孩子7点要上学,他担心一旦躺下去会醒不来,耽误给孩子做饭,干脆利用这段时间,给孩子包饺子、检查作业,实在困得不行,就从冰箱刮下冰霜,抓一把抹在脸上。
和生活的劳累比起来,精神上的煎熬可能更折磨人。医生们曾期待在这么好的医疗条件下,又有亲属精心的陪伴和坚持不懈的呼唤,冯丽英能在一个月或几个月内醒来。但是,一个月过去了,一年过去了,两年三年过去了,奇迹始终没有出现。
岳父岳母看不下去了,流着眼泪对他说:“丽英的好,你已经十倍百倍的还给她了,你再找个人吧!”岳母和大姨姐甚至亲自介绍女方与崔东海见面,但他每次都摇头。
亲人们还曾请我和他的老战友一起做他的工作。崔东海眼泪“刷刷”掉了下来,说:“我不是固执,不是不懂事,我也千百次地问自己,值得不值得坚持,但我想起结婚时我们彼此的海誓山盟,想起她为支持我工作,独自撑起家庭,想起她夏天操心我热、冬天操心我冷的一幕幕往事,我不能撇下她呀!她一年不醒,我等她一年,十年不醒,我等她十年,二十年不醒,我等她二十年!”
2018年秋天,在冯丽英失去知觉24年的时候,他们的儿子与意中人喜结良缘,战友们都推举我当主婚人,并一再拜托我,要多讲几句。
讲什么呢?当我看到宾客中有那么多年轻人,我突然觉得,除了祝福,还应该给大家讲点什么,因为生活并不总是花前月下、风和日丽,也不总是一帆风顺、事事如意。除了享受美食美酒,记住美情美景,还应该有一些人生的感悟和启迪。
我抑制住自己的感情,以最简洁的语言,尽量平铺直叙地讲述了崔东海24年坚持不懈照顾妻子的故事,并向所有来宾抛出问题:当我们为走进婚姻殿堂而欢呼的时候,以后能不能坚守今天的诺言?当我们享受爱情的甜蜜和浪漫,能不能经受起乌云和冰雹的袭击?当我们憧憬比翼双飞、白头偕老的未来,能不能在遇到不幸的时候永不分离?假如这事搁到我们身上,我们能不忘初心,忠于誓言,保卫我们的爱情吗?
全场泪下!
冬去春来,崔东海还在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