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集训结业后，四级军士长陈庭俊没有告诉家人他即将回家的消息。他赶在大巴车出发前的半小时，跑到超市，认真挑选了大女儿最喜欢的水彩笔，小心翼翼地放进背包里。

想到很快就能见到家人，陈庭俊高兴极了，途中不止一次拿出那枚刚获得的“优秀教练员”奖章，擦了又擦。回家的路程尽管只有两个小时，他还是觉得很漫长。

车还没停稳，陈庭俊便听见了一阵熟悉的声音。往窗外一瞧，原来大女儿小洁不知从何时追在大巴后面，边跑边喊“爸爸，爸爸”。陈庭俊吓了一跳，连忙探出窗外大喊，让她站在原地不要动。

陈庭俊背上背包匆忙下车，小洁像欢快的百灵鸟一样扑进陈庭俊的怀中，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妻子抱着小女儿雅洁站在不远处，微笑地望着父女俩。陈庭俊抱起小洁，大步走向妻子。随后，他牵起妻子的手，一家四口往家里走去。

“你们怎么知道我要回来？”陈庭俊一边陪两个女儿在沙发上玩耍，一边和在厨房里忙碌的妻子闲聊。

“小洁病好了之后，一听到汽车喇叭声就会趴在窗户上看，如果刚好是军车大巴，她就会高兴地喊着是不是爸爸回来了，然后下楼去看。”

陈庭俊疼爱地摸了摸小洁的头，心里一阵苦涩。

集训期间，小洁突然发高烧。妻子既要照顾生病的小洁，又担心襁褓中的小女儿无人照顾，急得在电话里向陈庭俊哭诉。那时候，陈庭俊担任集训队的教练员，集训即将结业，陈庭俊还有一项重要的课目没教完。在这个节骨眼，自己能离开吗？

第二天，操课间隙，陈庭俊拨通妻子的电话。得知小洁的病情好转之后，他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来。电话那头，同时传来了小洁虚弱的声音，说想他了，问他怎么还不回家……

回想起这些事，再看着女儿脸上灿烂的笑容，陈庭俊越发觉得愧疚。

“爸爸给你带了礼物，喜不喜欢？”陈庭俊拿出水彩笔。

小洁兴奋得手舞足蹈，把盒子紧紧抱在怀中，开心地跑进了卧室。

“你倒是买对了礼物，解决了我的难题。”妻子从厨房里走出来，坐在陈庭俊旁边说道。小洁痊愈后，她的一个好朋友来家里看望她，一起玩耍时，看见小洁有几盒水彩笔，便想要一盒，小洁爽快地答应了。没承想，那是陈庭俊以前送给小洁的生日礼物。等小洁发现被送出去的水彩笔是自己最珍贵的那一盒时，难过了很久。

陈庭俊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是又忍住了。看了看卧室里正在画画的女儿，又看了看身边抚摸奖章的爱人，他还是向妻子道出歉意：“对不起，亏欠你们母女太多了。”

“用不着道歉。”妻子扬了扬手中的奖章说，“这是对你工作的肯定，也是对我工作的肯定，这是最好的回报。”

那次回家后，没过多久，陈庭俊随部队前往高原执行任务。当他告知妻子自己可能会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回家时，妻子沉默了。良久，她说道：“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家里不用操心。”小洁知道自己可能很久都联系不到爸爸的时候，哭了很久。

离家那天，陈庭俊起得很早。他轻轻推开小洁房间的门，看见桌子上放了一张全家福的画，一家四口手拉着手，在阳光下笑着，背后是盛开的鲜花。那本该属于他的位置，涂着一摊墨迹。画的背面，写着一行小字：爸爸要走了，他不要小洁了，爸爸坏，小洁也不要爸爸了。

沉默了一会儿，陈庭俊抹了一把模糊的双眼，把这幅画贴身收好。最后，他环视了一圈温暖的家，掩门离去。

一路跋涉，过了很久，陈庭俊和战友们才抵达点位。这里海拔很高，距最近的城市近千公里。

那天，陈庭俊申请前去运输后勤物资。除了完成战友们交代的“任务”，他还有一些“私心”。单位暂时还没有网络信号，接装点的网络极其珍贵。物资对接完毕之后，陈庭俊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纸条：给战友家属打电话报平安、小刘皮肤病犯了需要买硫磺皂……这些事办完之后，也到了返回的时间。他连忙拨通妻子的视频电话。

“我在这边一切都好，你准备的维生素我每天都吃，衣服也穿得暖暖的。高原反应没有那么严重，你看我还能跑，还能跳，不要担心。”陈庭俊一边和妻子开着玩笑，一边截屏，想把这短暂的温馨存下来，留给以后慢慢回味。

忽然，他看见家中墙上挂着一幅涂鸦式的全家福。画上的自己并没有被涂掉。

妻子说道：“小洁发现你把画带走以后，不停地给你打电话，哭着想和你道歉，说她不是有意把你涂掉的，背后写的字也是气话。她当天又画了一幅，但你已经出发看不到了。我就把它挂在客厅里，希望她会开心些。”

挂了电话，陈庭俊忽然觉得，高原的天空格外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