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花轻卷，海面微风。大海最安详的表情，也是青海湖舰老兵最爱的风景。时光如海，每一朵浪花都是记忆。老兵也曾是翩翩少年，也曾有灿烂青春。那些与青春有关的美好日子，如今回忆起来依然耀眼。
今年五四青年节，不同于以往。老兵脚下是岸，而非战舰。尽管他眼中的风景依旧是大海，但离开了战舰，人生如同来到另一个转角。
有人说，青春不是时光，而是梦想。梦想不灭，老兵不老；奋斗不止，青春不远，让一颗心一往无前的，是信念。
回到岸上的日子，时间一下子多了起来。手指滑动手机屏幕，某网站的青春主题视频吸引着老兵的目光。“我想成为你这样的人。”两位少年的演讲，在老兵心海投掷一颗石子——这颗心虽然曾经历怒浪狂涛，少年的话语还是深深触动了老兵的心弦。
巴金说：“没有人因为多活几年几岁而变老，人老只是由于他抛弃了理想。”舰上的日子，青春就是一次次乘风破浪的航行。告别战舰，老兵依旧守护着大海，守护着战舰。大海知道，青春之于老兵，永远不会散场。
在人生长路上坚持梦想，你就是那位“老兵”——在最好年华，塑造自强不息的自己。
——编 者
战舰，许才文守望了30年的家。
汽笛声声，战舰在大洋上犁出一道道壮美航迹。伫立甲板，海风轻拂，他眼前浮现出一个个温暖瞬间。
30年前，18岁的许才文心怀憧憬，走上心驰神往的战舰。30年后，已是一级军士长、青海湖舰机电部门柴油机主机班班长的许才文，即将告别心爱的战舰，脱下挚爱的军装，过上退休生活。
漫步海边，许才文深情地凝望着如同家人般熟悉的青海湖舰。阳光照耀海面，一个念头在许才文心中升腾：再随战舰出一次海。
有一种辽阔叫“3平方米”
最后一次出海，海蓝蓝，天澄澈。战舰这个家，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青海湖舰很大，大得像是一个“钢铁王国”，数百个舱室，长度比一个标准足球场还要长。许才文的战位很小，不足3平方米。
“这里不一样，这里有我的青春！”最后一次走上战位，许才文的心情和第一次登上战舰时截然不同。难说“再见”，那句道别哽咽难言。
坚守这个高温、高噪音的狭小空间，许才文是全舰享受阳光最少的人。咸湿的海风，将他的黑色鬓角渐渐染成斑白，额头上留下浅浅深深的印记。
第一次和青海湖舰“亲密接触”，许才文入伍刚满4年。那时，这艘军舰还是“半成品”改装中。
作为青海湖舰首批接装舰员，许才文的任务是配合厂家技术师傅把主机组装好，熟悉了解舰艇。
“肯吃苦”是许才文身上的鲜明标签。这个山里娃像影子一样，没日没夜地跟在技术师傅身后，靠死记硬背加紧学习。
从一窍不通到渐渐熟悉，直到彻底“读懂”了眼前这个“铁疙瘩”，许才文才睡了个踏实觉。醒来，他一照镜子，“妈哟，脸上多了好几道褶子”。
一年后，许才文和战友们迎来青海湖舰第一次下水试航，全舰官兵热血沸腾。作为主机班班长，许才文的使命是守护舰艇“心脏”——柴油发动机，让它健康“跳动”。
那次试航，许才文几乎天天守在机舱，心情有些矛盾——他盼着战舰乘风破浪，又希望主机“闹脾气”——“发现问题，才能找到问题；解决问题，才能和师傅学点真本事。”
“年轻就是一个‘拼’字。”许才文回忆，那次试航主机果真出现小故障，他就像捡到了“宝”一样趴在地上检修，详细记录故障发生原因。
翌年5月8日，青海湖舰正式入列。“当年我们还很年轻，梦想如大海般辽阔。”许才文说，青海湖舰一入列，就成了南海舰队名副其实的“明星”，是当时中国海军最大的综合补给舰。
谁都年轻过。年轻人对梦想的理解，总是简单而直接、真诚而热切。
战舰破浪远航，许才文坚守在自己的小小战位。“守护战舰‘心脏’，一个螺丝钉也不能拧错。”许才文清楚，“小战位连着大使命，3平方米战位也可以很辽阔。”
机舱里的一次普通值班，需要巡检3个小时。其间，许才文密切观察30多个仪器表，聆听主机转动的声响，不放过任何异常。
海面波澜起伏，战舰主机轰鸣。出海的日子漫长，许才文守护着主机，就像守护着自己的孩子。
一天凌晨，正在巡舱检查的许才文，突然发现战舰柴油机主机注油器传动轴部位掉落1个螺母。
“一个普通螺母，也有可能引发故障。”许才文脱下外套开始检查，终于在半小时后找到了那个如指甲盖大小的螺母。他赶紧拿起扳手维修。
“找到故障点，心里特别踏实。”许才文说，机电兵的幸福就在于守护战舰破浪远航。
战舰远航，许才文和战友们大多时间在“水线以下”的机舱工作。年轻时，他也会羡慕驾驶室里的战友，可以时刻瞭望一望无际的大洋。后来，他不再羡慕别人了，因为他终于懂得：陪伴着心爱的战舰、守护着这个“老朋友”就是幸福的——因为战舰的青春，就是水兵的青春，守着战舰就是守着青春。
战舰靠港休整，许才文依然忙碌。马不停蹄，他带领主机班对“心脏”进行体检，“‘老朋友’安安稳稳的，我们才能睡个踏实觉！”
有一种挚爱叫情深似海
远航结束，走下舷梯，许才文向战舰舰艉方向的军旗，庄严敬了一个军礼。年轻时，他第一次下舰艇，也是这样一个熟悉的动作。
感慨几多，眼泪突然涌上来，他下意识地低头抹去泪水。
“不恋家乡景色美，愿与战舰共白头！”舰上老兵常说这句话，说着说着，这句话好像“住”进了他心上。
“大海见证青春，战舰是今生挚爱。”许才文这样理解。
海浪翻涌，思绪起伏。静静伫立在海边，许才文轻轻俯身，掬起一捧海水。海水顺着指缝流走，就像30年间急遽流逝的时光。
“当海军真好，可以看见海上日升日落、海鸟飞翔。”出生在安徽芜湖一个普通农家的许才文，因为当过兵的舅舅的一句话，从此与大海结缘。
有着“水兵摇篮”之称的南部战区海军沙角训练基地，是许才文军旅生涯“第一站”。从那里出发，他一直为梦想拼搏。
第一次参加抗晕船训练，难受得两天没吃下饭。第一次出海，许才文差点被大海击溃，晕船让他根本站不起来。躺着，胃里都能“翻江倒海”。
“舰就是母亲，我们是她的孩儿，我们在她的怀抱。”电工班班长汪名赋告诉许才文，晕船的时候，就跟着战舰一起摇摆，适应才能战胜大海。
风浪来的时候，船上的一切都是摇摆的。躺了几天后，许才文竟然扛了过来。再后来他下船，反而觉得天旋地转，一问老兵，他才知道这是“晕码头”。
“当你把困难过成日子，困难也就迎刃而解。当你再次回到人生‘舒适区’，就像人从船上回到岸上，会不适应的。”他说。
2019年12月17日，是许才文永生难忘的一天。这一天，中国首艘国产航空母舰山东舰入列。此时，青海湖舰正在船厂维修保养。
那天，正带着战友维修保养战舰的许才文，看到这一新闻，激动极了。
想当年，许才文随海军护航编队出访。第一次见到国外的战舰，他很是羡慕。这些年，许才文肩上的军衔，从“一道拐”变成“四道拐”，中国海军也逐渐发展壮大，一艘艘新型战舰下海启航……
“驰骋大洋、与战舰一同远航，我们是见证海军跨越发展的幸运一代。”许才文无比感慨生命的给予。
大海，就像自己的初恋。一旦眷恋，就会永远牵挂。许才文觉得，人生最美的风景在海上，破浪前行才能收获生命的价值。
“人总是在即将失去的时候，才懂珍惜。当生命中一个熟悉的东西突然失去了，那种失落感是需要时间才能抚平的。”回望来路，许才文说，“遗憾，也许就是不能永远陪伴战舰吧。”
有一种牵挂融入生命年轮
许才文又一次从梦中惊醒了。这是黎明前的至暗时刻，他的梦里，暴风骤雨，海浪有半米高……
退休后的许才文，几乎承担了全部的家务，买菜、做饭、接娃……可他还是觉得“心里闲得发慌”。
看着丈夫这副样子，妻子周夏林心疼地说：“我知道舰艇就是你的魂，可你已经回家了，咱们得把以后的日子过好。”
“就算不值班的时候，许班长也会来机舱转一圈。” 如今，接替许才文的是他带过的主机兵杨海超。
小伙子一靠港就给“师傅”打电话：“许班长，这一趟出海，那群海豚又给咱们领航了。”
战友的话语，总是那么有画面感，他听着听着笑了，笑着笑着又流泪了。
杨海超舰上宿舍抽屉里，一个笔记本被翻得起了毛边，里面记录的全是许才文的“维护心得”。
“许班长给我们留下的‘宝贝’，千金不换。”杨海超把本子捂在心口笑着说，那表情完全是个孩子。
许才文退休了，但他的身影让战友们很是想念：“班长有点驼背，天气晴好，晚饭后去甲板一定能看到他”“以前一进机舱室就不出来”……
这些年，许才文随战舰出海的次数不计其数，最长的一次航程有308天。
“身上有任务，心就不能安静。”每次任务结束，许才文时常遗憾，“怎么又一次忘记了，好好看一看大海。”
“这种感觉，就像随着年龄的增长，青春已然渐行渐远，而你却从未意识到。”许才文说，人生难得发自内心喜欢一件事，做你喜欢的事，人生便不会迷途：“一直奔跑在追梦的路上。”
许才文时常浏览微信朋友圈，只要看到战友们的“状态”有了更新，他便知道战舰返航了。他马上会穿戴整齐，去海边看一眼战舰。
“这里是你永远的家，班长常回家看看！”这是舰上官兵对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也是最令他暖心的一句话。
曾经，许才文把岸上的家放在心底。如今舰艇成了他日思夜想的“家”。两个家，突然互换“位置”，岁月没有给这位老兵太多时间适应，他只能“被动接受”。
“当你守护着世界，总有一个人守护着你。”这是许才文对婚姻的理解，也是他和妻子对彼此的承诺。
2000年12月，许才文和爱人周夏林步入婚姻殿堂。长达7年的两地分居后，周夏林随军来到部队驻地。
“都在同一个城市，实际却没法经常见面。”为了让丈夫安心执行任务，周夏林总是给他一副“微笑的表情”，独自处理好每一件棘手事。
每次回家，许才文心里觉得愧疚。他和妻子商量，家里的苦活、累活他来承担。丈夫的话，周夏林听得泪花闪闪。
“苦着你的苦，甜着你的甜。”拿出家中的一摞奖章和证书，这位军嫂幸福地笑了：“他的梦想就是我的梦想，他的青春就是我的青春。”
青春就像一场航行，最美的风景永远在路上。人生路上，有妻子陪伴同行，在许才文看来，他已经拥有了太多青春风景。
“人生应该知足，知足才能幸福。”许才文说。
“有梦的青春不会散场，有爱有希望，我和家人会珍惜生命中的点点滴滴。”许才文说。
图①：年轻时的许才文；图②：许才文向青海湖舰敬礼；图③：舰上过生日；图④：检修设备；图⑤：深情凝望远方的海；图⑥：水兵心爱的青海湖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