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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在掌上阅 亮剑弹指间

犟父良医


■梁振波

不久前,和父亲视频,镜头对着他诊室墙上的一面锦旗,我听得出父亲和几个患者在诊室里来回穿梭。穿白大褂的父亲在视频里一闪而过,白色顺着衣领也浸染了他的鬓角。还没等我开口,就传来一句:“我正忙着呢,下次再说。”“嘟”,视频被挂断了。顺着这稍纵即逝的尾音,我仿佛看到了父亲忙碌的身影,被岁月拉得很长。

父亲是一名乡村医生。我童年的味道里,少不了父亲身上来苏水的味道。记忆的涟漪里,显影的也总有那个磨损得斑驳的医药箱。

“乡村医生”是现在的称呼,以前叫“赤脚医生”。在青岛老家“赤”和“吃”的方言发音差不多,以至儿时我一直对把“赤脚”冠在医生前面的称呼不解。后来才知道,在农村缺医少药的年代,无论白天黑夜、刮风下雨、田间地垄、床前炕头,都有赤脚医生忙碌的足迹和身影。脚是赤的,心是红的。

“犟”是母亲对父亲评价最多的一个字。以至于一听到“犟”字,我都能立刻想到母亲发音时的嘴型和表情。

有小孩得了腮腺炎,家长急得让父亲赶紧输液消肿镇痛,父亲看后,让人家到村里后山挖马齿苋捣烂敷上;有人牙痛,上窜下跳要去医院,他细细安抚,轻捻针灸远端取穴;有人嘴唇上火起泡,急得又要开药又要打针,父亲观察一下后,不紧不慢地摘下自己栽的薄荷递给人家;外地人上门求医问诊,父亲少收钱或者不收钱,还主动留人家在家吃便饭。

家附近是一个部队的生产连队,当时连队没有医护人员,官兵头疼脑热、磕碰扭伤的都来找父亲诊治。家里来回出入的解放军叔叔让我倍感亲切。有时候,部队家属来队也会借住在我家。每当春播秋收的农忙时节,部队缺少的生产工具,都是父亲帮忙张罗着,东家借一件、西家挪一件。工具用完后,父亲再敲敲打打、叮叮当当地捯饬一番,然后一家家归还回去。母亲劝了多少次,父亲还是一次次默默捯饬着。

父亲身上像这样“犟”的事儿,真还讲不完。可父亲越是这样犟,乡里乡亲爱找父亲看病的人却越来越多。父亲因犟成名。

父亲犟却不墨守成规。记得有一年夏天,部队任务重,解放军叔叔们整天劳作,有不少人感染了脚气病,轻的还能走路,重的溃烂得无法动弹。那阵子,父亲跑前忙后累得不轻,治疗的同时还向连队建议:周末休息时,让大家集体到海边,症状重的战士赤脚在沙滩上休息,轻的就赤脚下海泡海水。几周下来,连队的脚气病根治了,周末下海的习惯也保留了下来。当年连队荣立集体三等功,还第一时间把立功合影送给了父亲一张。

后来,部队要裁编。离开前,大家都围坐在我家炕头,南腔北调诉说着不舍。也许他们早已把父亲当成他们中的一员——不穿军装的战友。

2001年,我考上军校。看着穿上军装的我,父亲又念叨起那些解放军叔叔。

有一年放暑假回家,我发现父亲竟然在考驾照,还要买车!快50岁的人了,再来把控方向盘、熟背交通法规、勤练倒车入库,是个不小的挑战。寒假回家,父亲开着皮卡车来接我,我又一阵吃惊。“您辛辛苦苦学了驾照,怎么就买了个皮卡车啊……”这个“啊”字被我拖了很长。紧握方向盘的父亲用特有的“犟”调,干脆利落蹦出几个字:“你懂个啥!”

到家听母亲讲才知道,之前村里有人半夜发病,父亲出诊时发现病人病情严重,得马上去县医院。但在我们那个丘陵横布的偏僻山村,病人只能依靠自身与病魔抢时间,家属呼人寻车分头行动。冬天的柴油三轮车很难及时启动,等到发动好车,把人抬上车,刚出村口不久,人就没了……回来后,父亲懊悔不已,就下了学车的决心。说到为何买皮卡车,因为农村人没有那么多讲究,一张病床甚至是一个门板一架,快速上下车,天冷大不了多裹几床被子,啥都有了。听着母亲的讲述,我哑口无言,细品着父亲的那句“你懂个啥”。

没几年,离家不远的一个隧道通车了,历来要绕道去市区的路程一下子可以穿山而过,大大节省了时间。那天,恰逢山那边的李村大集。用母亲的话说,嫁过来这么多年,父亲第一次主动带她去赶集。父亲带着母亲,开着皮卡车穿山越岭来到集市,可还没等母亲逛一会儿试个衣服,父亲就急得要回。没几天,村里小工厂的一名工人手指轧伤,父亲驾车迅速穿过隧道送到医院,受伤工人得到了及时有效的治疗。母亲这才知道,父亲掐着时间去李村大集的目的,是想探探在人车最多的时候,路是否会堵。

去年疫情暴发后,父亲把仅存的口罩免费分给急需的村民,和村里的党员打成一片,不分昼夜地登记返乡人员的检测报表,并将各类防疫物资精准发放。村里有一名从武汉返乡的大学生,父亲一天两登门,测温问诊,浑然忘却了自己的年龄和体力。

而今,父亲还背着他那斑驳的医药箱走街串巷,药箱上的红十字已经有些模糊了。那个他最钟爱的药碾还是静静地放在角落,光滑的手柄仿佛在诉说着年月的陪伴。

从上军校、下部队到如今异地转业,20年来,我天南海北辗转。离家久了,我也越来越读懂了父亲的“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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