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地两件宝，官兵少不了。一件是日记，一件是诗抄。”

每次回想起这首“堑壕诗”，那铿锵有韵的诵读声便在我耳畔响起，眼前也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段血火交织的战斗岁月。

30多年前，我作为政治部主任随部队奔赴边陲，参加边境作战。部队乍从风和日丽的北方来到山高林密、天气炎热的南疆，很不适应。天气溽热难耐，激烈的战斗之余，战士们只能以班组为单位，据守在狭窄闷热的“猫耳洞”里，喝石缝里渗出的水，啃硬邦邦的压缩干粮。能活动的空间仅有几尺宽窄。而这几尺宽的地方也不安全，吱吱乱叫的老鼠和胳膊粗的山地蛇时常光顾。虽说生活艰苦枯燥，可是战士们的意志并不消沉。战斗间隙，大家见缝插针地学习文化、讲战斗故事、忆光荣传统、话光明前景。大家还在短暂的休息时间举办战场“堑壕诗”比赛，抒发在党的旗帜下坚守阵地、卫国安邦、“亏了我一个，幸福十亿人”的崇高情怀。他们用铅笔头在拆开的香烟盒反面，记下了一行行、一首首反映战斗生活、激发卫国豪情、鞭笞侵略行径、告慰后方亲人的诗篇。基层政工干部下班排，及时指导、收集，把这些诗篇刊登在各单位政治部门主办的油印小报上，冠以《红棉》《焦土》《戍边》等栏头。报纸发到各连据守的阵地，官兵争相传阅，群情激昂，斗志愈坚。任谁看到这些浸润着青春热血、饱蘸着报国激情、熏染着硝烟战火的诗作，也会感动不已、心潮激荡。一名负伤住院的战士，为了早日返回阵地，用棉签蘸着碘酒，写下了“身上那几个小小的伤口/是战争馈赠的小小奖章/放我出院吧/让奖章在战火中迸发出璀璨的光芒”；在一首名为《止血带》的诗里，作者写道：“冲锋之前/我们从容地将止血带扎在腰间/像同龄的兄弟在星期天里/系上漂亮的领带/像年轻的姐妹赴约会时/戴上闪光的项链……有一天/会因为我们的忠诚和勇敢/中国的工厂将不再生产止血带/而只生产领带和项链。”视死如归的求战激情和豁达乐观的革命情怀跃然纸上。倒下的是年轻的生命，站起的是不屈的信念，在一篇题为《静静地，你们躺在这里》的诗中，作者写道：“静静地/你们躺在这里/为如梦的山野奏一曲无声的赞歌/正义的血染红了绿色的征衣/将一个发酵的心愿/埋藏在这里……”字里行间满怀对战友的轸念、对胜利的呼唤。在一首名为《在党旗下宣誓》的诗里，作者的赤诚忠心溢于言表：“举起右手/擎起的是如山的重托/握起拳头/身负的是千钧使命……”那些日子，机关的同志深入阵地、钻进猫耳洞，回来时，总会带回写在香烟盒上、记在日记本上的“猫耳洞诗篇”。

与此同时，在野战医院的包扎救护所里，战士们记录战地日记的热情也十分高涨。从各个野战医院收集上来的材料看，很多白衣战士都有一段舍家赴战场的感人经历。有一名护士想在出征前哄睡两岁的女儿，可女儿却怎么也不睡。眼看出发的时间到了，她只好狠心将哇哇大哭的女儿交给家人，自己挥泪赶上出征的队伍。有一名护士与远在家乡的丈夫约定每月农历十五的晚上，两人在电话中互唱《十五的月亮》，以解思念之情。在出征的医护人员中，有不少白衣战士的丈夫也来到了前线，他们虽同在战壕，却终日不得相会，只能偶尔通过野战电话联系。一名护士在日记中写了一首诗歌，与远在故乡的丈夫共勉。此诗感情细腻，语言流畅，被前来采访的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记者发现后，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子弟兵”栏目全文播出。播出时，前线官兵在掩体、帐篷、山洞、堑壕、猫耳洞里，通过小小的收音机静静聆听。听完诗歌，很多战士的眼睛里满是泪光。此诗迄今我还能回忆起来：“几时月儿缺/几时月儿圆/抬头望天河/天河水涟涟/你在家门前/我在边防线/奋斗为祖国/相爱情深远/待到月儿圆/我们再相见/同饮庆功酒/酒香心亦甜/你也出了力/我也流了汗/风流好儿女/含笑诉衷言。”

在战事后期，原济南军区《前卫报》社长邢景文带领记者高建国、刘灿校来前线采访。他们认为这些日记和诗是激发战斗精神和奉献意识的生动教材，如果编辑成书，将是奉献于读者的一份宝贵精神食粮。经过深入细致的搜集整理，两本作品集很快结集成册：第一本是《猫耳洞诗选》，第二本是《战地女护士日记》。前者，由解放军文艺出版社作为重点选题加班赶印，于一个月后隆重推出。书上架后，不日告罄，二次加印。后者，由天津人民出版社负责出版。他们将书稿送交当时的全国妇联主席康克清大姐审阅。康大姐流着眼泪一口气看完书稿，当即提笔题写了《战地女护士日记》书名。书籍上架这天，前来买书的人排起了长队。

而今，再次看到案头已被岁月浸染得发黄的《猫耳洞诗选》与《战地女护士日记》，我眼前不由得浮现出当年部队官兵在先进文化的鼓舞下所呈现出的昂扬精神面貌。它告诉我们一个道理：我军的基层文化工作有着坚实的生活基础，它是战斗力生成的催化剂，是激发官兵保家卫国的精神力量，更是部队官兵在党的旗帜下奋勇前进的加油站和助推器。过去是这样，现在是这样，将来还是这样！

（张卫强、孟凡任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