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舰艇调到岸上的水兵俱乐部工作,是在一个阴冷的冬天。凛冽的海风,似万箭齐发穿过海面。太冷了,这样的天气在小战士的老家渭北平原也不多见,想不到江南竟有这样寒冷的冬季。一床军被已经抵御不住寒潮的夜袭。手脚冰凉,蜷缩成一团,小战士深夜里想家想妈妈。
那一天,小战士来到码头的洗衣房。他把那床被子交给了收被子的洗衣工。洗衣工是当地的一位阿姨,个子不高,干活很利落,和小战士说话,脸上总是笑盈盈的。
“侬是哪里人,怎么称呼呀?”阿姨接过被子问了一句。“阿姨好,俺是陕西的,姓王。”小战士立正答道。“这么小就参军,蛮厉害的!”阿姨夸赞后又问了一句,“吃饭什么的都习惯吧?”
“什么都好着呢,就是晚上睡觉有点冷。”“哦,这个样子呀。”阿姨听完没说什么。
过了两天,水兵俱乐部大门外有人在轻声地呼叫:“小王,小王……”小战士连忙跑出来,洗衣房的阿姨抱着一床被子已站在小战士面前。“小王,石沿这地方冬天是很冷的,这床被子你先用着,晚上会暖和点。”阿姨把被子塞到小战士怀里。
这是一床什么样的被子啊,大红色的绸缎被面上印织着回旋往复、一团团碗口大小艳丽的牡丹花,白色的棉布里面簇新平展,厚实的棉胎饱满柔和。显然,这是一床没有用过的新棉被。
“这是我小儿子结婚时候我给缝的,准备了好几床,这个一直没用,你别嫌弃呀。”阿姨说。
小战士接过厚实崭新的棉被,望着朴素热情的阿姨,一时间激动得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按照部队的规定,小战士掏出钱来,一定要阿姨收下。
潮水如同轻重不匀的日子,重复拍打岸边的礁石。这床棉被已经陪伴小战士三个冬天了。漫漫寒夜,厚实的棉被给了小战士不少温暖和内心的稳妥。小战士再也没有被冰寒惊醒,也很少因为夜里睡不着觉而想家想妈妈了。
小战士很努力,荣立三等功一次,两次被评为优秀士兵,由稚嫩渐变成熟,由新兵成为即将退伍的老兵。
“阿姨,我要退伍了,再次谢谢您!”小战士庄重地给阿姨敬了一个军礼。
眼望着刚来部队时嘴唇长着绒毛,现在胡须茬子十分浓密的小战士,阿姨高兴的抹着泪花:“小王长大了,回到家乡要争气好好干!”
小战士紧紧握着阿姨的手:“我一定还会回来看阿姨的!”
岁月像大海一样永不停歇地向前奔腾着。小战士凭借在海岸边锤炼的坚强品质,退伍后考上了大学,后来当了记者,再后来又做了企业经理,一路披荆斩棘,继续为生活而奋力拼搏着。
当年身体单薄的小战士,如今已经成了下属口中的“王总”,他时不时地怀念起自己在海边的军旅青春,灵魂深处,他依然是那个每天鼓励自己努力奋斗的小战士。
随着年龄的增长,关于军营的记忆竟然越发清晰、生动,那些风吹海浪的画面与思绪,在小战士的心底深处涌动。小战士常在睡不着的夜晚想念水兵俱乐部,也常在繁重的工作之余想起当地那位洗衣房的阿姨。
一次出差杭州的机会,小战士辗转回到阔别近三十年的军营。
那条熟悉的通往军港的马路,两侧依然盛开着火红的夹竹桃。海岸边,当年陈旧的营房早已改建得科技感十足。小战士甚至梦幻般地感觉到,自己是一个多年在外的游子,这里才是他的家,今天是他回家的日子。
还有当年那个像亲人一样拥军的阿姨。不知她现在过得怎么样?小战士与陪同他前来的战友赶到阿姨所在的石沿村。“阿姨现在身体怎么样了?阿姨还能认出我不?”小战士既有满满的期待,又有些许忐忑不安。
在阿姨家的门口,小战士边叩门边喊了起来:“阿姨,阿姨!”
“哎,侬是啥子人?”一位身穿海青的老妇人开了门。“阿姨,是我!”小战士一眼认出了阿姨。头发尽白,满脸皱纹的阿姨怔怔地看着小战士,忽然叫了一声:“是你呀,小王。”
阿姨万万没想到她还能再见到小战士。她哭了又笑,紧紧抱住小战士,就像母亲见到她从远方归来的孩子。
阿姨说,她和老伴王叔现在过得很好,大儿子在宁波工作,总想让他们去宁波生活,她不去,还是觉得住在海边的家里好。
阿姨还说:“小王,我的孙子你原先是见过的,他现在也去当兵了,在上军校……”
说完,阿姨从里屋拿出一个相框给小战士看。照片上的小伙子一身军装,英姿飒爽。
在小渔村的这个普通的农家院里,老阿姨和小战士似乎有说不尽的话。时候不早了,小战士该离开了。
车子走远了,阿姨还站在村口挥着手。随着车速的加快,石沿村和部队的营区快速地向后倒退着,很快就消失在沉沉的暮色里了……
部队是小战士的“家”,阿姨也曾让小战士感受到了“家”的温暖。一个家是军营,另一个家是第二故乡,都在海岸边。这两个家,永远有亲人,永远有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