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诗云:“人间有味是清欢。”闲时读书,或有一窗暖阳拂面,伴着茶雾袅袅升腾,书香漫漫散开,像极了“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自有一番清雅恬适之乐。说明在古代,读书真的算是一种“上好休闲”。
“苦读”固然必要,焚膏继晷,废寝忘食,欲成功业则不辞其苦。与之对应,也有一种读书叫作“闲读”。因兴而起,尽兴而归。因此,有当代学者认为,读书的目的大致可以分为三种:一是为了工作和生活的实际用途而读;二是为了消遣时光而读;三是为了获得精神上的启迪和享受而读。我想其中第二三种就可以归为“闲读”,只以愉悦为原则,不杂功利,天马行空,大有“凡心所向,素履以往”的超脱境界。“闲读”时,形骸悠哉,心神驰骋,好似美梦一场,醒来却比蒙头酣睡之后要神清气爽得多。
关于苏轼读书,秦少章言:“公尝言观书之乐,夜常以三鼓为率。虽大醉,归亦必披展至倦而寝。”这句话常被引用作劝人苦读,我却认为相比于“苦”字来说,用“瘾”字形容更恰当些。即使大醉也要读着书入睡,实在是读书有“瘾”。苏轼形容“观书之乐”是“譬如倦行客,中路逢清流。尘埃虽未脱,暂憩得一漱”。他是崎岖长路上的倦客,每有书读就像遇到清冽的甘泉,喜出望外,一解穷渴困顿。
以读书为“休闲”,第一等的享受当是从它的“仪式感”中得来的。不管是在书房里焚香煮茶,还是在陋室中拥衾在床,哪怕是在旷野斜倚枯树,只要轻轻展开书卷,人就会感到虔诚,灯光烛火与日月星辰一同变得神圣,一时间纷繁不存,忧思皆忘,短暂地步入了一方柔和、静谧的天地。这其中滋味,体会过的人自懂,却难为外人道。
世上未尝有哪种“获得感”多过读书。有关读书所得,古往今来,人们从不吝惜溢美之词。粗略言之,读书之获得大概有邂逅锦言妙句时“拍案叫绝”的愉悦,有“见前所未见”的眼界拓展和知识丰富,有“捻断三根须”的深思,有“点醒梦中人”的顿悟,等等,几乎不能用语言穷尽。然而,其中影响最深远的当是读书对人本身的塑造。白岩松言及自己读书的经历时说,他24岁读的一部书,如今再读,发现情节几乎忘光,书中的价值观却早已是自己的价值观了。以读书为“休闲”,得到的不只是字字珠玑,更是越来越好的自己。
读书之美更在意趣之中。普通人眼中,花是花,草是草,山是山,河是河,春夏秋冬各有倦热乏寒之苦。而在“腹有诗书”的人眼中,花草山河内藏造化天工,春夏秋冬皆是人间至景。也即是说,读书给人发现美的眼睛和更丰富高贵的灵魂。南宋诗人翁森作《四时读书乐》,记叙自己四季读书的不同享受:春天,“读书之乐乐何如?绿满窗前草不除”;夏天,“读书之乐乐无穷,瑶琴一曲来薰风”;秋天,“读书之乐乐陶陶,起弄明月霜天高”;冬天,“读书之乐何处寻?数点梅花天地心”。寄情自然如此,怡然自得如此,何惧世事苦累烦忧?
但要知道,并不是随便读点什么都能算作阅读。“闲读”可以理解作“心闲”“身闲”而“书不闲”,应当是“闲来读好书”而不能“时时读闲书”。好的阅读更像是一场灵魂的漫游,在文字符号构筑起的时空中访古今之贤达,寻山河之胜景,探造化之无穷,不拘形迹,妙不可言。“挑灯夜读书,油涸意未已。”觅一本好书,细细品读,以致忘我,旁人看着“辛苦”,却自知实为“最上好休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