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言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但若想真正读懂太行山,就应该到山里去。2020年11月初,我与几位老战友去了一趟太行山。岁在晚秋,高粱已收割,树上橙黄的柿子就像一盏盏小灯笼,唯有爬山虎、喇叭花还缠绕在树上或爬在石头墙上,让人联想到抗大在这里办学的火热岁月。
初到邢台浆水,我们就被巍峨的群山所吸引。太行山是华北平原的“母地”,山岩笔直如削,连绵不绝,是天然形成的长城。车到浆水,天色如盖,在住所前举头望月,周围隐隐的墨蓝般的山影,几乎就在头顶。
从北京到邢台坐火车两个来小时,而从邢台城到浆水镇,汽车拐来拐去又走了两小时。接站的杨馆长说,进山的公路近年才开通,往常出一次山要小半天。
从延河到浆水直线距离有一千多里,山高路险。当年,来自黄河之滨的“一群中华民族优秀的子孙”涉过黄河之水,从平原向高原的自然转折,若天然一跃就到了九曲回肠、百折千绕的太行山。
邢台浆水一带至今保留着抗大旧址群,分布在浆水川40多个村子中。那些房子都是石头砌成的,房盖由红石板铺就。在蓝天白云的辉映下,红得耀眼、红得出奇,形成了太行山特有的奇观。虽然当年的抗大人健在的不多了,但他们的精神永存。
我们再次穿上当年抗大学员的戎装,唱着抗大校歌,重走抗大之路。我和几位战友,上军校时都唱过那首激越豪迈的抗大校歌。大山里很拢音,在山里唱歌与山外不同,感觉歌声是从地下冒出来似的,不断地向上升腾,又被环山送回自己的胸腔。在山里高歌,一位老兵唱得泪流满面。同行者中有位老兵叫平娃,他父母都是抗大的,他的根在太行山。在一座山头上,平娃在一个土堆前看到了亲人的名字。在一间石头房子里,平娃又在墙上发现了父母的照片,遥想当年,真不知父母经历了怎样的曲折才到达这里。
从抗大总校旧址前南峪村出发,挨个村子走,看一座座的石头房子。我们先后抵达浆水村、安庄村、马家沟村,最后到了坡子峪村。
太行山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当年仅有三百来口人的村子,家家户户都住过抗大学员。学员宿舍分布在一座座石头房子里。上课的教室,用的是老乡家房子或闲置的牛棚马厩。上课没有黑板,就用石灰在教室墙壁上抹一块长方形凸起的墙面,然后用锅底灰涂黑当黑板。没有桌椅板凳,就用土坯和石块垒起,既当课桌又当饭桌。教材都是教员自己编写,油印成册后发给学员,只有少量的铅印书籍供教员备课时使用。抗大开设有哲学、政治经济学和军事、文化、体育等方面的课程。军事课主要讲抗日游击战争理论和游击战要诀。战术课是从单兵动作讲起,讲解如何利用地形、地物进行隐蔽作战,也结合野外进行实地演练。军事体育课主要是射击、投弹、刺杀、木马、单双杠。
在太行山,良马骥邢慷慨解囊的故事家喻户晓。在村里的荣誉室墙上,有一张太行母亲的照片,老人叫王明星,如果活到现在应该120多岁。当年她家人口多,却又让十多位抗大学员住进家里。她把抗大学员视若儿女,曾有一位病危的女学员就是在她精心照料下,又重返战场。战后,抗大学员和坡子峪村老乡的友谊一直延续着,至今还常有抗大的后人来山里寻根走亲戚。
太行山之行,印象最深的当属古石寨英谈村,我特意在石门前留影。这个古石寨造于明朝年间,具有“江北第一古寨”之称。是太行山保存最为完整的石头城堡。寨内最有名的是“汝霖堂”,始建于明末清初,院落九处,是太行山典型的四合院建筑。为何这些石头房子能保留这样好?一位老人指着连成片的房子说,山里人家的房子都在山沟里,依山而建,你是我的后背,我是你的前身,谁也离不开谁。
在上山的坡路上,我看到石头墙上挂着一个指示牌,上面写着“八路军总部”旧址。四合院建在半山坡上,彭德怀的办公室兼卧室在东厢房。走进低矮的房子,我在床沿上坐了许久,凝视他当年的照片浮想联翩。历史的晨雾袅袅而升!当年古石寨人主动开门迎请延安来的部队,彭德怀、刘伯承、邓小平都曾在此居住。
古石寨是一部幽深的历史,我总想把石头房一间一间看遍,把石头一块一块摸遍,倾听历史的回声。走出石门,缓坡而下,我见到一位老人坐在石阶上,用玉米皮子编织坐毯,与她攀谈了一会儿,知道她就是我们参观过的石头房的主人。我买了一个玉米皮坐毯,带回一个念想。
依山而建的抗大陈列馆,像是立在太行山上的图腾,与周围的山色很和谐。这里的人以太行山为家园,也以抗大历史为傲。
1940年11月,抗大总校转移到太行山脚下的浆水河畔。在这大山深处一个个石头房子里开始了特殊的办学,培养了一批批抗日先锋。抗大人从陕北到燕山,从延河到浆水,同样是载入历史的一次远征。浆水镇成了时代的熔炉和将军的摇篮,太行山成了抗敌前沿……
80多年后的今天,太行山依然保留着抗大痕迹,鳞次栉比的石头房子,红色屋瓦与山色相映成辉,每个村子都有抗大的房舍和训练场。
散落在浆水川几十个自然村的石头房子,都是抗大历史的见证,每个石头房子都有抗大历史的“包浆”。
为何在山里转来转去的人,最后打下了江山?为何站在高山之巅的人,看到人间最美的雪景、写出了壮丽诗篇?这一座座石头房子已经给出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