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19岁的我未进营房先上战场。经过精挑细选,我被安排到团管理股当炊事员。这是我很不乐意接受的岗位,因为我的愿望是当一名机枪手或侦察兵。但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更有父亲的教诲时时在耳边响起——部队工作不容挑三拣四,无论干什么,只要干好了都光荣。于是我就把炊事员当成机枪手、侦察兵一样来干。入伍不及半月,我不仅学会了切菜、配菜、炒菜,还学会了最难掌握的野地锣锅煮饭。
可能是觉得我烹饪技能掌握得快,不怕吃苦,还算机灵,一天晚餐后管理股长来到我跟前,说有重要任务安排。他说:“今晚团领导要率领一个侦察小分队外出搞战前侦察,时间一个多星期。我想派你随陈副班长一道搞保障,任务艰巨,危险性大。如果没问题,你收拾一下,晚上就随队出发。”股长亲自谈话,又如此信任,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服从命令!”
就这样,我随侦察小分队趁着夜色出发了,在丛林里披荆斩棘行进了20多公里,到达指定位置——一处紧挨国境线的山坳里。这期间,我和陈副班长根据侦察任务,或留在营地做饭,或备足食品和侦察兵一道化装外出侦察,不时穿过敌人封锁线,绕过对方的哨所和关卡,逐一记录对方地形地貌和军事设施及布局等。一周后,我们出色地完成了侦察任务。
回到主营地当晚,股长对我说:“你表现不错,写一封入党申请书吧。”这让我很吃惊——我这个入伍还不到一个月的新兵,工作没干多少,怎么好意思提出入党?我口头上答应了,但申请书并没有写。
一个月后,战斗即将打响。股长来到我住的帐篷里,对我说:“咱们团是主攻团,团首长和机关将分成三个指挥所。一是前指,就是营连打到哪里,指挥所跟进到哪里;二是中指,与一线部队保持一定距离;三是后指,主要是指挥后方保障并起预备队作用。炊事班也分成三部分,现普遍征求一下意见,你愿意去哪个指挥所?”我没有犹豫地回答:“我请求去前指!”“那是很危险的噢。”“我知道,股长,您放心。”“太好了,就这么定了。对了,上次让你写入党申请书没见你写,明天抽空写一封交给我。”
这封入党申请书我还是没有写,我感到自己到前方指挥所只是一个请求,并没有实质性的表现,只有作战过程中的表现得到组织认可,才有资格递交申请书。虽然没写入党申请书,但我给父母写了封遗书,请父母相信,“如果儿子牺牲了,敌人的子弹一定是从胸前打进的,而不是从背后;一定是站着倒下的,而不会有一丝的屈膝”。
全线作战打响,主攻营连打到哪里,前指就跟进到哪里。我对自己的要求是,无论战斗打得多么激烈,自己决不能掉队,而且确保随时有热饭热菜和开水供应指挥所。人是铁,饭是钢,保障供给,就是保障指挥、保障打赢。有时候指挥所设在山头上,而炊事班在山下。因为炊事班和指挥所是绝不能在一起的,炊烟和蒸气随时可能成为敌人炮袭的目标。饭菜做好后,我总是自告奋勇地抢着背上山。因山高坡陡,很多次从山腰滑到山下,但我顾不上伤痛,背起饭菜再爬。有时候也会遭遇零星敌人的阻击,子弹嗖嗖从耳边飞过,迫击炮弹就炸在身边不远处。这时我们几个人就兵分两路,一部分人把敌人火力引开,另一部分扎进丛林继续前行。许多同志都记得电影《上甘岭》中志愿军战士取水的镜头,炊事员送饭送水常常也是这样,势单力薄,处在明处,每送一趟都生死难卜,每成功送达一次都值得庆幸。
不送饭时,我也努力多做一些工作,尽量做到不误饭或少误饭。一天部队抵达某城市外围,还未安顿下来,天便下起大雨,我们被逼进老百姓的茅舍里。因为根本没法做饭,疲惫不堪的大家便躺下休息,但总这样拖下去肯定是不行的。这时班长跃起身来号召大家起来挖灶、准备净水和柴火,立刻做饭。正说着,我顶着一头雨水闯进屋里,告诉班长,两口灶我已挖好了,柴火也准备好了。班长听罢,一阵惊讶又一阵感动,不由分说,狠狠地夸了我一顿。
这时,上级组织决定在火线发展一批党员。经组织推荐,我被确定为发展对象,股长再次要求我写封入党申请书。
可这是在硝烟弥漫的战场,哪有纸笔写申请书呀?我问股长,用口头申请行不行?股长笑了:“哪有这种事?高玉宝不会写字,还用图画代替字哩。”这时,我发现居住的这家老百姓撤离时散落了一地的信笺和笔,不禁一阵欣喜。我挑出最干净的信笺,工工整整地写下了自己在战场上的表现和一心向党组织靠拢的心愿,整整写了两页。写完后,我没有忘记群众纪律,从口袋里掏出5分钱硬币,附上一张纸条,用重物压在书桌上,告诉屋子的主人,我曾用过他们的信笺和笔,5分钱算是付费。
3天后,入党申请通过了,我被组织发展为预备党员。这一天距离我的入伍时间是86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