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东部战区空军某通信旅维修连的班长们，正在使用上级配发的平板电脑进行班成员的当日积分统计。
APP软件几分钟就完成了统计任务，数据排名同步公示在连队走廊的电子显示屏上。
“今天，你积了多少分？”
“126分，你呢？”
“148分，我这周参加2次抢修任务，排名有所提升，共积了1250分，全连排名第3，同年度兵里排名第二。”
“我才110分，看来得加把劲儿，要不然落后啦。”
……
熄灯号响起，盯着积分排名的战士们依次散去。指导员李方程来到电脑前，看着士兵积分制量化管理平台上自动生成的数据曲线若有所思。
士兵积分制量化管理在连队试点实行近两年来，李方程几乎每晚都要看看自己连队管理平台上的智能图表。
现在，连队已拥有一个庞大的积分“数据库”：积分制量化管理系统每日记录士兵加分、扣分明细并生成柱状图；每周生成连队战备训练、日常教育等类别占比的饼状图；每月生成各衔级、班级、专业之间的积分对比曲线图……而且每一分都能在系统中追溯到得分缘由。
李方程越发觉得看似简单的积分背后，不但藏着战士对连队战斗力的贡献率，也藏着解锁兵心的钥匙和部队管理的艺术。
从“观望”到“追捧”
积分越多认可就越多
“这就和微信运动排名一样，一天天看着自己的积分噌噌往上涨，特别有成就感……”
某旅上士陈路和记者分享起每次看到积分排名的心理感受时，整个人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可当初，听说自己所在连队被定为士兵积分制量化管理试点单位时，陈路却选择了观望，成为“沉默的大多数”。
“士官量化考评连队一直在搞，不就是以考核事项为主，以优秀、良好、称职、不称职做个定性评价嘛。现在加了‘积分’‘排名’的字眼，还能搞出什么新花样来？”陈路回忆起大家当初的感受。
“积分制量化管理的前身确实是士官量化考评。”据东部战区空军政治工作部领导介绍，2017年，军委和空军赋予东部战区空军士官量化考评研究课题，后来形成的士官量化考评实施办法，受到军委机关肯定，并在全空军推广。
士官量化考评办法虽然也和年终选取晋升、评功评奖挂钩，但偏重结果，对过程激励作用的发挥相对不足。
调研、座谈、攻关……经过数月的思想酝酿和理论准备，东部战区空军与国防大学政治学院兵情实证中心一起，围绕基层战斗力生成、提高基层建设质量，探索形成了士兵积分制量化管理办法。2019年4月在11个连队开展试点，2020年4月推广至多个师旅团数百个基层单位探索运行。
积分制量化管理通过加分为主、扣分为辅的积分形式，意在将传统的约束式管理变为现代的动力式管理。它是在《军队基层建设纲要》和条令条例框架下，对士兵个人能力、行为和业绩等综合表现进行全方位量化管理，并用软件记录和永久性使用，按名次与个人成长进步、奖惩、待遇相挂钩。
“人天生需要被认可，年轻官兵尤其如此，积分制量化管理满足了年轻官兵对‘向上向善向好’的价值追求。”试点之一的某连指导员陈昊博向记者介绍：“士兵的各种行为，不管是战备训练，还是日常管理，都可以通过自己申报、干部骨干审核打分的方式，做到点对点反馈和激励，让士兵及时感知行为价值被认可。”
“谁工作积极主动，并主动申报工作成绩，谁就有积分。”第一天不显眼，可一周下来再看积分排名，起初对此不太“感冒”的战士坐不住了，找到陈昊博：
“指导员，我干得不比其他战士少，为什么我排名靠后。”
“你申报了吗？”
“没有。”
“只要你干的活对连队和部队有益，都可以通过申报获得积分。”
“原来是这样啊，那我以后多挣积分，争取排名靠前。”
……
“指导员，我年底想留队，抢着挣积分是不是有些‘功利’？”
“你是通过什么挣到积分的呢？”
“体能从良好晋级到优秀加200分，帮助连队升级20多台强军网电脑系统加200分……”
“能够为实现目标而付诸正当努力，我为你点赞。其次，我再问你，你所指的‘功利’事件产生的效果是否利于集体呢？”
……
正向激励释放出年轻官兵无穷的内在动力。从羞赧观望到大方接纳，似乎只在一瞬间，体能成绩节节高、备战训练劲头足，战士们的变化在悄然发生。更令陈昊博想不到的是，积分制量化管理在营里士官选晋、评功评奖等敏感事务上，会实实在在帮他的忙。
那次，营里有28名同志报名士官选晋，但是只有21个指标，营党委决议后拉出一条线：排名后百分之二十的直接淘汰，前百分之八十的参与接下来的竞争。
经过民主评议、支部研究等步骤，最终马高辉、王宇等同志脱颖而出。
“马高辉民主评议、支部研究第一名，积分高达30847分也是第一名，众望所归。”
“王宇27049分虽然积分略次于卢林雨28689分，但由于是某主战岗位稀缺人才，支部决议后将其排名提前一名。”
“被直接淘汰的两名同志积分仅仅17648分、14345分，他们半年军事考核成绩也是垫底……”
在营公示栏前，由专业软件记录生成这几名同志的积分排名，与支部研究意见被一同公示。密密麻麻的数据像精准细致的“行为银行”，准确客观反映了每个人的情况，令大家心服口服。
“如果说《军队基层建设纲要》搭建好了基层建设的框架，那么积分制量化管理就像搭建了无形的阶梯。日积月累的记录中，它让上进者凸显出来，也让懒怠者无处遁形。”指导员余海洋感慨，新制度实行以来，该营在选人用人敏感事项上官兵普遍满意。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分制”与党员发展、表彰奖励、士兵提干考学、选取晋升等挂钩，立起了“优先者必优秀、优秀者必高分”导向，督促战士形成自我约束、自我激励、自我评价的意识，激活基层建设一池春水。
“活标准”与“指挥棒”
积分难题要靠积分解决
“积分制实施过程中所遇到的问题都可以通过积分制本身去解决。”试点的某机务中队指导员刘忠田培训时记在笔记本上的学习感悟，不断被现实印证。
积分制刚开始实行时，三天两头就有战士跑来找刘忠田“理论”，其中一件事极具代表性：两名战士都排除了一样的机械故障，但是一个积了20分，另一个却只积了7分。
原来，和传统量化先定标准后执行不同，积分制量化采取“标准+权限”模式，做到有标准按标准，无标准按权限。连队大事小情纷繁复杂，很难事事制定积分标准。以往管理者常常“有责无权”，现在积分制却赋予主官、副职、班排长等各层级管理骨干不同分值的“权限”，可针对具体情况灵活赋分。
刘忠田叫来分队长一问原因，一个是义务兵，另一名是士官，劳动的价值虽然相同，但义务兵和士官能力和标准要求不同，因此义务兵获得了高分值。
随着积分制模式不断深入推进，关于加减分分值的“争论”日渐平息，大家对特定事件积分标准的认定通过协商达成共识。据统计，试点仅两个月后，就有11个连队150名副班长以上管理者，对千余名战士的日常行为和事件做出合理量化打分。
“你说标准在哪里？标准在每一名官兵的心里。连队每天发生的事件千变万化，任何标准都无法涵盖事物发展的全部。放开让战士们做事，让管理者依据权限打分，要相信骨干有合理纠偏的能力。”东部战区空军政治工作部兵员和文职处处长王鹏说道。
打开战区空军《士兵积分制量化管理参考标准（试行）》方案，记者看到机关对于“标准分”奖扣分项的设定亦饱含匠心。
——强化荣誉激励设计“段位分”：明确军龄军衔、担任骨干等反映士兵个人能力情况的积分点，清晰了层次区别。
——突出为战导向设计“贡献分”：明确执行任务、比武竞赛、科研创新等13个方面的奖分点，引导士兵提升战斗力“贡献率”。
——打破平均主义设计“浮动分”：明确一日生活、建言献策等表现的加扣分点，营造创先争优氛围。
“具体事务的加减分拟定既不能朝令夕改，也不能一成不变，赋权管理骨干‘权限分’的同时，更需党支部严把关、定方向。”某部勤务连指导员李主涛认为，赋权就得增能，积分制量化管理这个“新工具”好不好用，关键在于党组织作用发挥得怎么样。
该连有10余名人员临时出公差，在外单位承担集中攻关任务，教育管理等则由连队负责。运行初期，连队根据工作时长量化加分，一段时间后，发现对在岗表现无法准确评价。
连队党支部研究后决定：与临时用人单位负责人共同“双向打分”，即连队根据他们的工作时长打分，用人单位每半月对他们的具体工作表现进行打分。
一次次的“双向打分”，“管”“用”单位共同探索出了积分的详细拟定标准，并根据积分精准绘制出反映战士阶段工作表现的“晴雨表”。
“能不能探索出使积分制量化管理‘本土化’的法宝，十分考验管理者的能力水平。”如同勤务连党支部探索出“双向打分”的办法，刘忠田则重视充分发挥好军人委员会的作用。
中队机组专业不同，机械、军械、电子等各专业都要有“代言人”。他们在各个机组选取素质好、威望高的同志加入军人委员会，依据新训练大纲拟定好各个专业加减分细则的基础上，遇见大项任务等较大分值的加减时，则由军人委员会共同商议、提出方案。慢慢地，奖扣分的拟定、运行愈发完备。
此时，又一个无法忽视的现实困境摆在刘忠田面前：积分制的落脚点在于提升战斗力，可当前大量积分围着日常管理兜兜转转，对备战打仗的直接贡献率不高。
“积分制体现管理者的心愿，你的积分指挥棒指向哪里，大家的工作热情就投向哪里。”刘忠田细细咂摸着培训笔记里的话，很快想出了应对之策。
几天后，经过连党支部商议，中队决定将积分与整个机组维修排故捆绑起来，奖分共享、扣分同担，且分值定档比日常管理明显高出一截。
效果立竿见影。4个机组的团队意识、协作意识明显增强，互检把关成为常态，大大提升了工作质效，军械专业满载挂弹时间较之以往缩短了一大截，挂弹效率也相应提高。
“引入积分制以来，战斗准备缩短的每一秒、官兵凭汗水和智慧积下的每一分，都是战斗力提升最真实、最生动的证明。” 地导某营制导连指导员李伟告诉记者。
“管理者”与“被管理者”
被动管理变成快乐积分
“违规使用手机，纪律处分处罚太重，口头教育又不能引起足够警示，此时，连队根据具体情节酌情扣分。”
“我们通过设置专项加分项目，鼓励士兵主动走上连队教育课的讲台，激励他们参与教育、自我教育……”
采访过程中，几个试点连队主官不约而同地和记者感慨，“积分制”以“标准+权限”的简捷管理途径，立起了“按纲抓建、依法抓建”的刚性标尺，拓展了“知兵爱兵、以情带兵”的柔韧空间，刚柔并济，充分调动官兵的主动性和创造性，让连队管理产生最大效益。
新军事训练大纲颁布后，指导员李方程将编写题库和考核细则的任务公布在连队“英雄任务榜”上，鼓励大家揭榜，分值500分。
“重赏”之下，董晓飞、鲍建强两名年轻班长鼓起勇气揭了榜。此后，两人主动询问多方专业技师意见，大量收集资料进行整理，忙忙碌碌一周多，最终在全旅范围内率先完成了新军事训练计划和考核细则制订，受到领导和战友的好评。
采访到的故事越多，记者越发感到，“积分制”的意义已经超出了管理模式创新本身，对基层建设方方面面都产生了影响。
比如，积分制为评价人才立起了“标尺”。不少基层主官谈到，以往对一名战士的评价往往根据主观印象给出一个“好”或“不好”的定性结果，很难逃出“近因效应”的困扰，也带有很强的个人偏好。
如今，官兵的日常表现实打实地被纳入积分当中，而且不清零，最终形成一目了然的结果，让“优秀士兵”面孔更加清晰起来，也为更多官兵成长进步树起了榜样和标杆。
比如，积分制让部队与士兵家人建起了“连心桥”。东部战区空军专门制作了电子喜报，安排试点连队每周通过微信向积分排名前30%的士兵家长家属发送。每个表扬都充满仪式感，激发了战士们挣积分、争喜报的热情。
小小的微信喜报，能激起无数美丽的浪花。记者看到部分连队主官与士兵家长的微信聊天记录，收到喜报的家长往往都会回一段长长的文字，字里行间透露着自豪。
某通信旅试点连共发送微信喜报486人次，收到士兵家人反馈500余次，有的家长家属收到喜报后第一时间在微信朋友圈转发，纷纷收获亲朋好友点赞……连队和家庭之间互动明显增多，思想工作针对性也更强，完善了新时代部队家庭社会三位一体的共育模式。
比如，积分制为基层厉行法治、杜绝微腐败建立了“防火墙”。过去，在关乎战士切身利益问题上，很难避免一些打招呼现象，让基层感到头疼。如今，与积分挂钩，一定程度挡住了外来因素的干扰，纯正了基层风气。
记录着成长的汗水，蕴藏着成才的印记。数百个基层试点单位中，193人获得三等功以上奖励，281人提干或考取军校， 776项小发明、小革新、小创新等成果得到推广运用，47个基层单位在上级比武竞赛中获得名次，14个基层单位由3年以上不沾先进边到被评为先进单位。
记者手记
让士兵的奋斗直观可见
■李建文
不负韶华，唯有奋斗。在青年官兵的人生字典里，奋斗是每个人的“主题词”。
东部战区空军探索推行士兵积分制量化管理，就是让每一个人的奋斗足迹可录、可看、可存。这就好比为每一名士兵都建立了一个“行为银行”，每天干的事通过积分来“零存”，在涉及士官选晋、考学提干、立功嘉奖等事关个人利益的关键时刻可以用积分来“整取”。
从2019年4月在11个连队试点，到2020年在数百个基层单位探索运行，再到发稿前在全区空军基层部队推广，东部战区空军士兵积分制量化管理之所以有生命力，是因为受到战士的普遍欢迎。战士们形象地说：“这种用积分打开‘奋斗’的方式，我喜欢。”因为它让原来的“过程积累”变成了“过程激励”，“被动管理”变成了“快乐积分”，每一分都让战士们有成就感，让每一名战士随时都保持着动力。
记者曾经担忧东部战区空军推行士兵积分制量化管理，会不会给基层造成繁琐登统计的负担，与上下各级提倡的清理“五多”相悖。结果在深入调研中发现，因为拥有科技、信息、网络、智能等手段，连队干部、班长和骨干，手持一个“掌中宝”，分数、排名、数据自动生成，很快就能轻松搞定。更让记者想不到的是，“积分制”还能帮助连队干部从战士的积分排序变化中，形成每名战士的行为和情感波动曲线，成为训练管理和思想政治工作的“好帮手”。连长指导员普遍反映，实行积分制管理后，工作好干了，管理轻松了，摆脱了大量管理事务，有了更多精力去谋划建设部队。
作为这一重要创新实践的见证者、参与者和推动者，国防大学政治学院兵情实证研究中心王昌国教授，更是为记者打开了一扇理性认识之窗：士兵积分制量化管理尊重士兵特征变化，遵循教育管理规律，坚持以效能为核心，以激发活力为根本，运用“及时反馈”“动态跟踪”“体育竞技”“机会均等”与“不可预期”等激励机理，通过适时不间断地对战士行为评价加分，做到“点对点”的认可和及时反馈，契合了青年战士渴望“被关注”“被赏识”的心理需求，增强了战士主人翁精神和争先创优意识，走出了一条新时代连队士兵教育管理的新路子。
积分激发活力，行为改变认知，习惯积淀品质。士兵积分制量化管理在东部战区空军的成功实践，证明它是行之有效的，契合部队实际需求。记者相信，它一定会对创建具有我军特色、体现时代要求、赢得效能优势的士兵教育管理工作模式提供智慧方案。
图①：谁英雄谁好汉，积分榜上比比看。王 磊摄
图②：每名战士的积分每月张榜公布一次。马金岩摄
图③：体能成绩达到“优秀”的战士，收到积分排名靠前的喜报。马金岩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