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80年代,我所在的部队驻扎在军都山里,紧挨着首都。山里的春天,多少有点恋旧,羞羞答答。已经春天了,深山里的桃花、杏花、海棠花才刚姹紫嫣红。迎着风,暖暖的,山也终于开始泛绿了。
春天,也预示着忙的开始,我们维修班接到了新任务。这次任务有难度,上级要求我们制造30套高端防护密码门。单位唯一的工程师邓工也来了,亲自坐镇指挥。在当时,这种门听起来很神秘,同班的谭梦奎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整天盯着图纸,缠着邓工问这问那。晚上,他打着手电在被窝里抱着机械制图类的书“啃”,成宿成宿地不睡。眼看一本书被他用笔画满了!邓工看着书,哭笑不得,只好说,送你了,好好学。
谭梦奎体格瘦弱,细弱的脖子顶着一个大脑袋,显得十分憨厚。班长说过,这家伙不成功,不罢休。我不明白地问,干一件事也有不成功的?班长挥挥手说,不要跟我辩论这个,我没你肚里墨水多。
密码门是有标准的,钢板、压条、焊缝等都有要求,马虎不得。这不比做行军帐篷,固定杆长个三五毫米,反倒是好事,在地下更牢固。谭梦奎看不懂图纸,但他有钻劲,从下第一块钢板开始,他瞪着那双小牛眼,每一个环节,哪怕是一次焊接、一个打孔,他都亲力亲为。邓工有时会说,你们的认真劲要有谭梦奎十分之一,我们的任务就能轻松一半。
一次,一个门的外边框焊好后,下一步要打孔,上来两个战士愣没把门架起来,班长喊上我和谭梦奎一块抬。就见战友们都使出全身气力,个个脸憋得跟紫茄子一样,门才被晃悠悠地架起来,艰难地放在打孔机上。孔打好后,架门的两个战友以为已经稳当了,还没等班长喊放下,就提前抽手。就听谭梦奎一声呼叫,他的左脚尖被压住了,多重的门啊。大家慌忙架起门,谭梦奎抽出脚来,鲜血已渗湿了解放鞋。
炊事班给谭梦奎开了小灶,我把炖好的鸡汤给他送去。谭梦奎有点着急地问:今天,邓工去安密码锁了吗?我说,你看你,自己的伤不关心,想轻伤不下火线,那你自己去车间看看啊!
谭梦奎见我嘟囔他,有点不好意思了,挠着头,嘴里吸溜吸溜着,痛得一夜没睡着。
第二天上午,谭梦奎拄着棍,跛着脚,果然去车间看邓工装密码门,手里还拿着小本子,不停地记着。
晚上,谭梦奎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他说,医生说我的脚会影响训练,我计划好了,不给单位添负担,今年就退伍回家。
黑夜浓稠得有点撕不开,窗外的梧桐树叶哗哗地随风舒展着,山峰上的长城一直安详着,像一条苍龙。或许正是这种“出塞山川作势雄”的气度,才使我们的青春有了眷恋之处。
谭梦奎递交退伍申请书后,政委舍不得放他走。找他谈了几次话,一直挽留。谭梦奎还是退伍离开了。
前几天战友聚会,有个战友说,现在门的质量确实没法与我们当年生产的门相提并论。我听了哧哧直笑,战友以为我不信,就继续说,你不要笑,我说的都是真的。
有一天,谭梦奎打来电话,说有个知名门业的老总,高薪聘他做高端密码门。
我犹豫了一下,说,你缺钱吗?
谭梦奎在电话里咯咯地笑着,笑声一如当年。
挂了电话,我站在阳台上,瞭望夜空,月亮此时不在,星星们都安守在各自的岗位上眨着眼睛,可是我们的生活如白驹过隙一般,哪能像星星一样平静地眨着眼睛?回望我们的青春岁月,拼搏的记忆才是最珍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