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蓝军旅机关办公楼前，一左一右有两座雕塑。左边是一头牛拉着一台车，名曰“牛车奔腾”，象征着本旅的“牛车班”精神。说的是，他们刚从天津移防到朱日和时，白手起家，以人当牛拉车，“一天吸进二两土，白天不够晚上补”，在荒原上建起了一个现代化的营区。右边的雕塑名曰“战狼咆哮”，一圈浮雕展现了建旅以来的历史画面，最上面是一匹草原狼塑像，象征着本旅在对抗演习中的“草原狼精神”。有人看了这两座雕塑，开玩笑说，左边是牛，右边是狼，合起来就叫“牛郎（狼）”。

一点不错！在蓝军旅已婚的官兵中，丈夫都是“牛郎”，妻子都是“织女”。只有在每年6至8月，这里才有一场盛大的“草原鹊桥会”。军官、士官的妻子、孩子，从全国各地来到这里探亲。到9月1日学校开学之前，这里的家属、小孩几乎走得一个不剩。

对牛郎织女来说，鹊桥会是短暂的美好时光，而饱受分居之苦却是日常状态。现如今，除了军人和极少数从事特殊行业的人，夫妻过牛郎织女生活的已经非常少见了。在军人的牺牲奉献中，光这一条就是许多人做不到的。

一

坐在我面前的是蓝军旅政治工作部副主任梁霄中校，2014年8月，我曾经采访过他，那时他是原炮兵团的一位教导员。他们夫妻刚团聚一年多，又分居两地了。这次见面，没等我开口，他就主动告诉我：“我爱人回老家沧州后，工作不错。现在是沧州市政协委员。”从他的话语中，我明显感受到了他为妻子的表现而骄傲。

当初，听说部队要从天津移防到朱日和，有人一下就蒙了。朱日和在哪儿？是个嘛地方？当弄清朱日和是位于内蒙古草原的一个小镇时，她们的第一反应是：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对一个妻子来说，这个反应十分正常。丈夫是家里的顶梁柱，现在顶梁柱要到那个遥远的地方，妻儿跟着去是不可能的，就是去了也没法就业。夫妻要分居两地，去探次亲也不容易。这日子没法过了！

这个旅到朱日和是为了扮演蓝军与红军对抗，没想到演练场上的战斗还没有打响，首先要打一场家庭保卫战。家庭连着军心，旅党委逐个家庭摸底发现，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无疑，组织应该关心，政府应该照顾，但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有点虚，只有讲牺牲是实在的。

“我相信，从你们决定嫁给军人的那一天起，就懂得一句话，嫁给军人就意味着牺牲。现在，部队要移防到朱日和，那是一片荒凉的草原、一个陆军最大的练兵场，条件相当艰苦。这对部队是一个考验，但对你们的考验甚至比丈夫还要大。夫妻分居两地，过去要共同承担的困难就要落在你们肩上了……旅党委希望你们做独立持家的顶梁柱，做支持丈夫服役的贤内助，做孩子的好榜样！”

给家属上课的是旅首长。集中上课后，时任政治部主任陈建宾和相关干部一家一家地听意见，做工作。教导员梁霄所在营军官已婚的占三分之一，其中有三分之一是天津媳妇。听说要移防，其中一个马上就提出了离婚。梁霄是南开大学哲学系研究生毕业，道理讲了一箩筐，人家却有人家的理：军人做出牺牲是职责所在，我是老百姓，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你不能用军人的标准来要求我。想想也是，虽然婚姻的基础是爱情，但婚姻又是物质的、现实的，与军人结婚要付出牺牲，平时体会不深，现在却实实在在地摆在面前。人家不愿做出牺牲了，强扭的瓜还会甜吗？好在全营只有这一个不听劝的，这让他感到些许欣慰。

梁霄在做别人的思想工作，自己却不知如何面对妻子。她是学经济的，大学毕业后回到老家河北沧州，结婚后随军到了天津。可好日子才开始一年多，夫妻又要分居两地，而且妻子快要生产了，怎么办？梁霄一时也拿不定主意。看着挺着个大肚子的妻子，他闷着头半天没开口，最后憋出一句：“我对不起你！”说完竟流出两行泪来。看见丈夫可怜无助的样子，妻子却“噗哧”一声笑了。梁霄望着妻子，发现她笑得很真诚、很美丽，不觉问道：“你笑什么？”妻子说：“我笑你是个可笑之人。”怎么可笑？他瞪大眼睛看着妻子，露出一脸迷茫。妻说：“一笑你当教导员做别人的工作口若悬河，头头是道，回到家里却笨嘴拙舌，计无所出；二笑你是个学哲学的，思考问题却一根筋，钻进了死胡同，各种设想都没跳出天津。”跳出天津？往哪儿跳？妻说：“咱从哪里来，再回哪里去。”“回沧州？”妻子点了头。梁霄其实也想到过这条路，但怕她不同意，没敢说出口，现在她自己说了，但似乎还需要确认，便问道：“你好不容易来到天津，这下又回到原点，难道不感到可惜吗？”这一问，妻子说：“只要有你，只要能抚育好我们的小宝贝，有什么可惜不可惜的。”不知为什么，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点异样。梁霄明白，为了支持他，妻子是不得不选择回去。当初她来天津时是那样的激动兴奋，计划从此在天津安下家，憧憬着家庭的美好未来。可如今所有的美好憧憬因一纸移防命令而破灭了，一切都得从头计划。从头开始，这对一个家庭来说，是事关将来的头等大事，是对夫妻感情的严峻考验。夫妻俩相视无语，两双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如今，梁霄说起妻子，明显有一种甜蜜的满足感：“现在她独立自强了，凭自己的本事当上县民政局公务员，还当选了市政协委员。”

前段时间他妻子过生日，收到的“礼物”是快递寄过来的一束玫瑰花，并配着一首《点绛唇·祝爱妻生日快乐》：

夜静灯孤，寂落满屋相思调。离多聚少，遥念佳人好。

且寄北风，星点雪原照。归期到。再话桑麻，携手走逍遥。

从这首词里，我读到了苍凉，读到了思乡，更读到了一种正能量。梁霄告诉我，他这篇作品不完全符合词牌的平仄、韵律的要求，就是为了抒发情感。

二

在大多数部队，只要情况允许，军人家属任何时候都可以来队，不分春夏秋冬。但在蓝军旅却不可以，并非他们不近情理，而是因自然条件制约，不仅交通不便，而且驻地朱日和的冬天奇冷，零下30多摄氏度是家常便饭，极低温曾达到零下42摄氏度。到次年5月小草才艰难发芽，10月又开始冷了，只有6至9月是度假的黄金期，而9月孩子要开学，这就是6至9月成为蓝军旅家属来队高峰期的原因。

一年一度的“草原鹊桥会”，是蓝军旅政治工作结合实际的具体生动的体现。为了办好“草原鹊桥会”，政委挂帅，整个政治工作部的人几乎全部投入，明确分工，各负其责，要达到的效果是8个字——“热情、暖心、温馨、浪漫”，让“牛郎织女”们度过一段虽然短暂但美妙难忘的时光。

首先是要让“织女”们有家的感觉。在他们到来之前，人力资源科就要提前去号房，派人把家属院里的公寓房打扫得干干净净，无论军官、士官，每家安排一间公寓，带厨房和洗手间，配备齐各种家具，还有电视机、洗衣机、煤气灶、锅碗瓢盆。总之，要保证每一对“牛郎织女”拎包就能入住，感受到家的温暖。

其次，是要让“织女”们住到这里后生活愉快，有休闲娱乐的去处。这就该宣传科大显身手了，他们安排了“疯狂假日活动”。家属院里有儿童乐园，有游戏室，比一般幼儿园的设施更齐全；想唱歌的可以去KTV，想看电影的可以去3D放映厅；喜欢体育的可以去打球、健身；组织各类亲子互动节目；观看旅军乐队、摇滚乐队和各营战士演出队的表演；参观旅史馆、旅电视台，特别是要到丈夫、爸爸工作的单位去看一看；还定期拉到营外观赏草原风光，晚上在草原上搞篝火晚会……

“草原鹊桥会”是了解官兵家庭情况，做好“织女”工作的一个大好时机。但是，“织女”们往往不愿当着男军人谈家里事，特别是涉及隐私的事。咋办？旅里专门成立了一个家属委员会，由6名委员组成，主任是副政委张建秋的妻子左海霞，常务副主任是女兵排长赵德新。除赵德新外，其他包括主任在内都是“织女”。由“织女”做“织女”的工作，先就多了几分亲切感，往往有事半功倍之效。“牛郎织女”正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有时候夫妻间的这条线暂时中断了，就由家属委员会给接起来。赵德新对笔者说：“比如：有些军官连续十天半个月在演习场上搞对抗演习，不允许对外打电话。配偶着急了，就把电话打到家属委员会，问她的丈夫为什么老是联系不上，出什么事了？我就告诉她原因，让她放心。像这种事，看起来很小，但很受欢迎，很起作用。”每年年底，委员会还要组织评选“十大最美军嫂”和“军人好家庭”活动，评上后，邀请她们来参加旅里的年终晚会，授予奖状、奖杯，在旅电视台播放她们的先进事迹。

三

“草原鹊桥会”的高潮是一年一度的集体婚礼，被官兵视为草原上最浪漫的盛大节日。集体婚礼的筹备工作由政治工作部副主任周文负责，人力资源科和宣传科合力办这件事。人力资源科负责统计志愿参加集体婚礼的新人，特别是要弄清楚新娘的身高和三围。又不是选美，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旅里要免费为每位新娘定做一袭婚纱，婚礼后让她们留作永久纪念。集体婚礼筹备委员会下设三个组：一是接亲组，负责接待新郎新娘；二是食宿组，负责布置新房和安排婚宴；三是典礼组。

2017年的集体婚礼安排在8月19日上午9点9分准时开始，时间上有三个“9”，寓意婚姻爱情长长久久。旅首长和能参加的官兵都来参加，政委周勋充当主婚人，旅长满广志充当证婚人（他本在国防大学学习，请假回朱日和基地开一个重要的会，抽空赶来）。在浪漫的音乐声中，31对新郎新娘鱼贯走上典礼台。婚礼现场进入新郎向新娘求婚的环节，新郎单膝下跪向新娘求婚，互戴戒指后，还有一个蓝军旅特有的互赠纪念章环节。由新郎给新娘戴上国防服役纪念章，而新娘给新郎佩戴执行重大任务纪念章，然后新郎新娘按手印，两个手印被放进一个镜框里，作为他们新婚的见证。典礼的高潮是播放新郎新娘父母寄来或传来的视频，表达他们的祝福。这个环节是筹备组背着新郎新娘安排的，目的就是在现场给新人一个惊喜。

宣传科干事何志斌的新娘杜敏是大学老师，她突然在视频中看到了自己的两位亲人。父亲在视频中对杜敏说：“孩子，从今天起，你就正式成为军嫂了。军嫂就要比老百姓的媳妇付出更多，你要好好支持志斌的工作，把家里的事照顾好，不能让他分心……”看着这一段段充满感情和正能量的视频，听着长辈的教诲，新郎新娘都感动得热泪盈眶……宣传科的摄影师陆学权中士和录像师张鹏中尉，把整个婚礼的全过程都用镜头记录下来，然后编辑整理，给每对新人都刻制一个光盘，留作永久的纪念。

婚礼后，新人们纷纷在婚礼微信群里表达自己的心情。一位新娘写道：“原来以为军营只有铿锵的脚步声和枪炮的轰鸣，今天我才知道，军营里照样有温馨，有浪漫，铁骨柔情的军人是我的最爱。”

那年结婚的有一对军官夫妻，丈夫乔德鑫中尉是装步六连的排长，妻子赵德新中尉是信息保障队女兵排排长。前一年筹备集体婚礼时，乔德鑫带着战士来搭舞台，赵德新带着女兵来为集体婚礼排练节目。在现场指挥的政治工作部周文副主任要给赵德新交代一件事，便喊：“德新！德新！你来一下。”因德新、德鑫的读音一样，结果两个人一起跑到周副主任面前。一问才知这两人名字同音，搞误会了。谁知因这个小小的误会，两人四目对视，竟都怦然心动，来了“电”。周末两人都有空的时候，便相约到大操场四百米跑道上边走边聊，两人都知道已爱上了对方，却没有捅穿那层窗户纸。突然有一天，乔德鑫带着他的男兵排，来到女兵排的门口找赵德新。不知底细的赵德新跑下楼，一看门口站着一个排的男兵，乔德鑫突然从背后拿出一束鲜花，对她说：“我爱你，嫁给我吧！”赵德新对笔者说：“当时我没有想到他会来这一手，一时特别尴尬，感到浑身发热，不知所措。他排里的兵还齐声喊：‘嫁给我们乔排长吧！’我两手颤抖地接过鲜花，掉头就跑到楼上去了……”

这对新婚的军官夫妻，无意中成了蓝军旅唯一非“牛郎织女”的夫妻，把旅队已经保持了5年的一个纪录打破了。原先是百分之百的“牛郎织女”，现在变成了百分之九十九点九。

对赵德新结婚，最高兴的要数副政委张建秋，为啥？做家属工作更方便了。赵德新当旅家属委员会的常务副主任时，还是单身，现在不一样了，与“织女”们沟通更有话说了。张副政委说：“家庭是官兵的后院，是最重要的切身利益之一，没有后院的稳定，就没有军心的稳定。这就是我把妻子都动员起来，让她义务当旅家属委员会主任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