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看到电视屏幕上出现佩戴勋章的老兵时,我便不由自主地想起多年前在单位总值班室接待过的那位老兵。
老兵穿着一套旧军装,左耳残缺、嘴巴向右歪斜。初次见面,我被老兵那张脸吓了一跳。老兵手中端着一个搪瓷茶缸,安静地坐在角落里。茶缸上的白漆斑驳,缸把手磨得锃亮,缸上的红字,有的笔画都掉漆了,但“抗美援朝纪念”几个字仍依稀可辨。这时老兵掏出一个红布包,颤巍巍地打开,里面是一枚勋章。
我惊诧地问老兵:“这勋章是你的吗?”老兵默默地点点头,并把一张盖有村委会公章的证明递给我看。想到刚才的“以貌取人”,我的脸微微地红了。
老兵告诉我,这是他退伍回乡后第一次出远门,这次来部队就是想了却自己一桩心愿。
1953年1月,老兵所在部队在朝鲜境内一个高地执行阻击防御任务,那场战斗打得异常激烈残酷。战斗中,老兵脸部一侧被弹片击穿,他简单包扎后不下火线,表现十分英勇,击退敌人数次进攻,直到昏倒在阵地上。醒来时,老兵已被转移到后方医院。手术后,老兵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一块小小的弹片永远留在了老兵头颅里。老兵被志愿军总部授予二级战斗英雄称号,记特等功。后来,老兵带着这枚勋章悄然返乡,从此与老部队失去了联系。
老兵告诉我,他每次梦到那场战斗,都是哭醒的。老兵说,他只记得那场战斗发生在朝鲜一个叫205的高地上,其他的任怎么回忆都想不起来了。老兵说,他剩余的时间不多了,希望能找到老部队,想知道当年在205高地,自己参加的是一场什么战斗。
老兵寻找老部队,这项任务对我而言很艰巨。但我知道老兵寻找老部队的意义,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和那场战斗,是他一生不能泯灭的青春记忆。
因时间久远、线索有限,我只能按老兵说的部队代号、入朝时间、205高地等零星线索,打电话查询。
3天后,我带着一摞资料找到老兵,告诉他那场残酷的战斗是著名的丁字山战斗。这是我通过北京的战友找到军事科学院和国防大学的专家教授,经过查阅相关资料给出的答案。为了慎重起见,我又找到原军区政治部编研室的同志帮助核实了相关情况。
老兵当年参加战斗的205高地,位于朝鲜中部的芝山洞地区。那场战斗叫205高地战斗,后因205高地与190.8高地相接,形似一个“丁”字,就以丁字山战斗命名。老兵所在部队作为志愿军中部战线的一个前沿支撑点,像一颗钉子楔入敌军阵地。1953年1月25日这天,敌飞机、坦克、火炮向丁字山投掷和发射大量弹药,竟无法攻克一个面积不足30平方米的205高地……
老兵获知这一切后,泪流满面地说:“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大半辈子,我常常用拳头敲打自己的脑袋,都快敲破了,就是想不起来……”
老兵擦干泪水,把勋章用红布认真包好,连同我收集的那摞资料一起放进挎包里。
老兵告诉我,几十年了,每逢重大节日,他都把这枚勋章拿出来看看,回忆自己曾经战斗过的日子……这枚勋章记载着他作为军人的荣誉,是他的命根子。现在自己年事已高,回去想把这段重新找回的历史讲给孩子们听听,他要把这枚勋章交给子女永远地珍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