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山关,是大娄山脉的主峰,位于贵州遵义与桐梓之间,是遵义的北大门,地势险要,自古乃兵家必争之地。1935年1月7日,中央红军占领遵义城后,决定及时控制娄山关。8日,朱德致电各军团、军委纵队,命令红2师先头团“明日应向娄山关侦察前进,驱逐和消灭该地敌人,并相机占领桐梓”。9日,红军与国民党守敌激战3个小时,占领娄山关,当天上午攻占桐梓城,随后向牛栏关、松坎前进,于15日占领松坎,中央红军控制了以遵义为中心的黔北广大地区,保证了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即遵义会议)顺利召开。本文记述了红1军团第2师第4团参加娄山关战斗的情景,反映了红军将士不顾疲劳、连续作战、英勇顽强的战斗精神和机动灵活的战略战术。
一九三五年一月,红一军团二师四团胜利完成了强渡乌江天险的艰巨任务之后,跟随六团向遵义前进。天公偏不作美,竟下起倾盆大雨,战士们全身都被淋湿了。上面雨浇,下面路滑,前面部队走不动,后面就一个跟着一个地拥挤在泥泞的路上。严寒的冬天虽然还没下雪,但寒风吹来,冷彻肌骨。加上乌江战斗三天三夜来未曾入睡,战士们这时已显得极为疲倦。正在这艰难困苦的时候,传来了胜利的消息:六团已经占领了遵义城!大家用特别洪亮的声音互相传告着。疲倦消失了,到处都响起胜利的笑声和歌声。
在泥泞的路上继续了三个钟头的行军,才进了遵义城。只见城内街上插满了红旗,居民家家户户都燃放着鞭炮敲着锣鼓,大街两旁人山人海,夹道欢呼:“欢迎为人民谋利益的红军!”“红军队伍真好!秋毫无犯!”
遵义是红军长征以来所占领的第一个大城市,也是贵州省第一流的大城市,市面繁荣,街道整齐,居民也很稠密。有一条横贯新、旧城间的小河,在那碧绿色的流水上面映显出雅致的石桥和桥边垂柳的倒影,这与整齐的红军队伍和飘扬在空中的红旗,合成为一幅美丽的图画。特别是手执红旗在街头向群众宣传红军的男女学生,更使我们感到亲切,也给了我们无限的温暖和鼓舞。在这热情而美丽的城市,谁不想多逗留几天。
可是我们的希望并没能如愿以偿。当我们刚刚到北城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总参谋长刘伯承同志突然来到我们的团部,我和杨成武政委赶紧迎上去,刘总参谋长好像是几天未睡的样子,面容消瘦,但丝毫也找不出疲倦的迹象,他对我们说:“你们四团立即出发,追击北逃之敌。”我和杨政委不约而同地互相望了一眼,总参谋长面带笑容亲切地说:“想休息一天是吗?不行!现在还不行,必须趁敌人在桐梓和娄山关还没有站稳脚跟的时候,给他一个穷追猛打,扩大我军的前进基地。你们的任务是:坚决夺取娄山关,相机向西北发展占领桐梓县城,粉碎敌人的反扑,巩固遵义。”接着,他向我们介绍了娄山关的敌情,指示了在进攻中应注意的事项后,又说:“要告诉指战员同志再忍受些疲劳。你们强渡乌江打得很好,相信你们能够继续完成这一新任务。”我们同声回答:“好!立即出发,坚决完成任务!”他最后又特地嘱咐了一句:“记住,要利用公路旁边的第一根电话线和你们师部联系。”
刘总参谋长亲自到前面指挥部队,交代任务,加上他指示的详细,要求的严格和对敌情的了如指掌,这一切都给了我们信心和勇气。
我们立即召集连以上军政干部传达了总参谋长给的任务,并进行了讨论。有一个副连长说:“从强渡乌江到现在,战士们都还没有休息过,现在确实疲劳得很。许多人在路边上倒下去就睡着了,可不可以让部队在这里休息一夜明早再走?”杨政委耐心地向大家进行解释,说明任务的重大意义。杨成武同志年轻活泼,朝气蓬勃,待人诚恳而亲切,说话风趣而有煽动力,他做动员工作真有办法,不到十分钟,也不过几句话,说得大家点头称是,纷纷回到部队进行战斗动员去了。
出发的号角响遍了北城,队伍立即向着娄山关前进了。战士们荷着他们各自的武器,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和子弹,身上挂着刺刀和手榴弹,精神抖擞,斗志昂扬。我回头看看,见战士们还是一个紧跟着一个用矫健的步伐迈进着,不禁对杨政委说:“你看战士们还是很精神,真不简单!”
“当然啰!没有这两下子还能够消灭敌人吗?”杨政委幽默地回答。
从遵义往娄山关有一百二十里,一条弯曲而又崎岖的公路,经过娄山关通向桐梓县城。我们的队伍,按照预期遭遇的部署,各级指挥员的行军位置皆提前一级,顺着公路疾步前进。走了大约八十里,到达板桥镇附近,前卫连派人来报告说:“前方约五百米处发现敌人约一个排,我们已向敌人攻击前进。”于是我们就督率部队跑步前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投入战斗。只用了大约二十分钟,就结束了这场战斗,并俘虏了十几个敌人。
原来敌人早就集中在板桥镇子的西北面准备逃跑,一发现我们到来,马上就向娄山关溜走了。时间已经黄昏,娄山关又有敌人把守,追击无益,上级决定要我们在板桥休息一夜,准备明天向娄山关进攻。
板桥是一个不大的市镇,大约有数百户人家。市镇的边缘有无数高耸的圆叶大树,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环绕半个镇子。晚霞,照耀着每个红色英雄的战士,显得分外雄壮和可爱。进入驻地,天色快要黑了,按照红军传统的老规矩,掌旗兵把团的红旗插在大门口。居民看到旗子上写有“四团团部”字样,于是就渐渐聚集起来,不一会儿,就有百余人把杨政委围在当中。只听见几个穷人在说:“红军官长先生,你们太辛苦了,我们这些都是干人儿。”杨政委也兴致勃勃地和群众谈着话,总支书记林钦材带着一队宣传员也来到人群中向群众开始宣传党的主张和政策以及红军的任务,说明人民的贫穷和痛苦是由何而来,听过这些道理的群众,都争先恐后地说:“官长先生,你说得对,我们这里的人都被那些财主弄光了。最近还在要兵,什么三丁抽一,五丁抽二,到处都在抓人。村里的女人被任意奸淫,不依的全家都要遭殃。王家的军队坏得很啰!刚才还在这里抢东西。”有的非常悲切地说:“你看我们多穷呀!”说着说着,许多人都已经掉下泪来。
忽然一阵寒风吹过,我打了一个寒噤。下雪了,雪花夹杂着小雨。再看看这些可怜的贫苦人民,都光着脚,除了几个上年纪的人穿有叠叠补丁的夹衣之外,那些青壮年都只是穿着一些不遮体的单衣。他们向杨政委诉说着苦情,愈说愈愤慨,最后一致要求红军为他们申冤报仇。政委答应了,并要政治处的同志记下群众的诉说,马上进行调查。根据群众的要求,我们当即逮捕了一些恶霸地主,没收了他们的粮食和财物,立即分发给群众。贫苦的人们扬眉吐气了,每人拿着一大包分得的东西,有说有笑地回家了。
打过土豪,分完财物,许多青壮年要求参加红军。几个老年人亲自把他们的子弟送来了,并再三嘱咐要听官长的命令。长征以来使人感动的事太多了,这些使人感动的事情,教育鼓励了我们,我呆呆地望着他们,不知什么时候,脸颊上布满了泪水。
午夜十二点了,几个老年人还在向我详细讲述娄山关和桐梓县城的地形。他们说娄山关东面有一条小道,可以绕到桐梓县城,但这条路要远十多里,而且很不好走,都是乱石头,自从有了公路以后就多年没有人走了。这是一个重大的收获,这一收获,使我紧张而疲劳的身体,立刻变得愉快轻松起来。
早晨天气晴朗,正要去镇外走走,忽然得到师部要我们原地休息一天的命令,真是喜出望外。当即决定让部队补过新年,并做些洗衣服、擦拭武器、调整弹药和了解敌情、地形等战前战斗准备工作。幸好在分地主恶霸财物的时候,还剩下些猪肉、腊肉、鸡、鸭等,这就有了丰富的年货。士兵委员会按照老习惯派团的副官邓光汉为代表,拿着一副猪肝和两包点心一瓶茅台酒,来向我们祝贺新春。我们留他一块过年,大家亲自动手做起饭菜来。我和邓光汉都是当时上好的厨师,自己做的菜吃起来真香!只是因夺取娄山关的任务还没完成,到底比不上以往年节的尽情和轻松。
放下了酒杯,时已过午,我们率领侦察部队前往娄山关进行实地侦察。刚要出发,听到背后有人在喊:“红军先生,请等一等。”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个跛脚的人。他提着一个包裹,脚步蹒跚地走到我们跟前。指着包裹说:“这是有名的化风丹,是我们板桥镇出产的,能医治百病,昨天王家军抢来后遗落在这里的。我是一个残废,不能为红军出什么力,把这点小小的东西送给你们吧。”东西虽然不多,话也只有几句,但那么的亲切和动人啊!我和杨政委赶紧过去握着他的手,衷心感谢他的这番好意。
行不上三个钟头,便到了娄山关。娄山关位于娄山山脉的最高峰,四周山峰环立,陡峻非常,两座山峰之间,形成一道狭窄的隘口,这就是被称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娄山关。从遵义通往桐梓的公路,沿着这座山峰蜿蜒而上;从山下仰望这条公路,像一条云端飞舞的长龙。此时西南方向的天空正弥漫着一抹红霞,把娄山关左右林立的山峰映成紫红的颜色。
娄山关的左面是悬崖绝壁,右面是险峻高山。要夺取这座天险的娄山关势必从正面沿着这条公路进行仰攻。守关之敌是我们的手下败将侯之担部的三个团,乌江之战已使他们丧魄失魂,似惊弓之鸟,而且他们也没有好的武器,对付这样的敌军并不困难,但地形对我们太不利了。我和杨政委商量后,认为在作战部署上要十分精密,既要从正面强攻,又要设法从侧面抄袭才能奏效。左面的悬崖绝壁是无法过去的,但右面的险峻高山或者可能攀登,如能从这里找到一条可行的小道,迂回到敌人侧背后是最为理想的。为了达到“夺关快,伤亡少”的目的,我们把这些情况告诉了连队干部,今晚研究一下,看如何才能完成任务。为保证战斗的顺利进行,我们又确定了各级指挥员的代理人,以备万一在战斗中遭到伤亡不致中断指挥。
侦察完了,回到板桥,晚上又找来十几个居民,我和参谋长李英华同志共同再一次地询问了通往桐梓的小道情形。在调查清楚之后,立即命令侦察队和工兵排星夜搜集竹竿、绳索和钩镰等,以备爬山使用。
一月六日拂晓,部队由板桥镇出发,向娄山关前进。八时许逼近山脚。一营为前队,担任正面主攻,营长季光顺率领全营沿公路向娄山关以梯队形展开前进。二营为第二梯队,集结在山脚下待命。侦察队长潘梓年(潘峰)带领侦察队和工兵排隐蔽地向右侧山峰运动,觅路攀登娄山关右面的高山向敌后前进。
山上敌人恐慌地向我下面进攻部队射击。有个参谋同志说:“活见鬼,还隔两千多米他们就开枪了,真是吓破胆了。”通信班已架好公路旁边通向遵义的第一根电话线,我正要向师部报告战斗开始情况,拿起听筒,不料已经有人先我在讲话。我感到非常奇怪,连忙紧握着送话筒的一端向杨政委招手,一同贴耳细听,听到一方以急促而又十分恐慌的声调说:“红军来了,有好几个团,正向我猛攻,我们快吃不住了,要马上派兵来增援,要快!”接着另一方用命令的口吻说:“军座交代,已派有一个师向松坎前进。你们无论如何要坚守,不准后撤一步。要注意警戒东边的小道,提防赤匪通过你们的侧后袭击桐梓城。”这明明是侯之担师部在与王家烈通话。我们已经将通向敌方电话线的一端剪断了,为什么敌人通话我们还能听见呢?这是一个谜,使人不解。仔细检查了一下才找出其中的奥妙,原来是这样的:我们通往遵义的师部的电话线,是利用了敌人原来由遵义通向娄山关的电话线,虽然将通向娄山关敌人方向的电话线剪断了,但是由于被剪的那一端落在地面上,经过地面雨后的积水和地线,因此敌人讲的话就传到我们的电话机上来了。这真是一个意外的收获,想不到娄山关旁真有一条小路,而又是敌人最担心、最空虚的缺口,有这条小路我们的侧翼迂回部队就能迂回到敌后,就会使我主攻部队减少伤亡,我们当然不能放过这一良好的机会。于是我立即将这一情况告诉了潘梓年同志,并命令其虚张声势地向桐梓方向前进,截断娄山关敌人的后路,并袭扰桐梓城。又指派专人继续窃听敌人的电话,因为它是很好的情报来源。又令正在仰攻的部队,暂缓攻击,布置好左侧优势的强大火力,待命总攻。
一个钟头后,一切总攻的布置都已经安排妥当。正在这时,敌人的电话铃又响了,监听人员用兴奋的神色在向我们打着手势,我大步走拢去接过听筒,杨政委也走了过来。我们听到的还是方才敌军部的那家伙的声音,但已经不是先前那种漫不经心的泰然声调,而是用一种紧张得几乎发抖的声音在喊:“喂!是侯师长吗?在你们的后侧发现大量赤匪在向桐梓运动,军座让你们立即撤退,要快!不然会被截断后路。我们先走了。听到没有?”另一方则以恐慌的颤声说:“听到了,我……我马上撤,你们得掩护一下。”这几句话后,再也听不到敌人通话的声音了。
我们已经知道敌人要跑!快!快快总攻击!于是十多支军号向娄山关一齐吹起雄壮而嘹亮的冲锋号:“嘀嘀嗒嗒嘀嘀嘀……”所有的轻重机关枪,随着号音也一起向山上敌人开火了。无数的红色勇士们,个个都是雄赳赳气昂昂,像生龙活虎一样向山顶上飞奔过去。
敌人在做垂死挣扎,一堆一堆地躲在石头掩体后面,坚守着狭窄的关口,并以机关枪、手榴弹、石头向我们射击和投掷。我主攻部队不断向敌人进行猛烈攻击,敌人也顽强抵抗。只听得枪炮声喊杀声连成一片震动着山谷,子弹在身边、头上哧哧地啸叫着飞个不停。这样战斗了两个钟头以后,忽然,随着接连不断的手榴弹爆炸声,笼罩着山顶的浓雾霎时散开了。只见战士们挺着手中的刺刀,在枪林弹雨中向敌人猛冲过去,以白刃扑搏,进占了娄山关的关口。枪声已渐渐停了下来,关口上的敌人受到了极大的杀伤,全部溃退下去。部队在跟踪着溃敌进行穷追。我们上到关口,只见公路两旁被打死的敌人尸体满地,血迹斑斑,伤兵哀声号叫。再行几步,见有茅屋数间,石碑矗立,上面刻着“娄山关”三个大字。俯视白云数朵,红日已然升空,确有“举头红日近,回首白云低”之感。
枪声渐渐稀疏,看来敌人是在我们侧翼部队还没有来得及截断他们的后路之前,就开始狼狈地逃跑了。在沿公路向桐梓跑步追击前进当中,到处都是敌人抛弃的东西:有步枪、子弹、烟枪、军服、撕下来的臂章、棉被、雨伞、包袱、背篓甚至文件。除武器弹药之外,谁也顾不上去捡那些东西。
一气追了约四十里,已到桐梓城边。接到季营长的报告说:“已经占领桐梓城,潘梓年所部已出桐梓西北向牛栏关方面警戒,是役俘敌数百名。”进得城来时已正午,布置警戒后休息待命,并向师部报告胜利的战果。
四点钟的时候,师部赶到了桐梓。师政委刘亚楼同志面带笑容,精神十足,带着掩饰不住的愉快向我们说道:“这一仗打得很好,不过你们又得马上出发,六团的一个营归你们指挥,向牛栏关松坎前进。”
我们立刻又整队出发了。次日拂晓前,在新站与敌人两个团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战斗,从八时许开始一直打到黄昏。八日黎明占领了松坎。
正是在松坎,我们听到党中央在遵义召开了有历史意义的遵义会议,确立了以毛泽东同志为中央新的领导的消息。这时我们才理解到刘伯承总参谋长在进入遵义时之所以要我们急促北进的道理。到这时为止,红四团胜利地完成了上级所给予的任务。
耿 飚 出生于1909年,湖南醴陵人。文中身份为中央红军第1军团第2师第4团团长。新中国成立后历任中共中央对外联络部部长,国务院副总理,中央军委秘书长,国防部部长,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2000年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