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所及之处,是此起彼伏的连绵雪山;挺拔军姿背后,是热血激昂的绿色营盘。
一扇营门,一方哨位,让雪山与军营彼此对望,也让雪山与军营紧密相连。
山河永固,坚守永在。万里河山,兵是高原的守护者,是岁月的书写者。有人给大地添色,有人使雪山增辉,有人在坚守中改变,有人在考验面前重塑。不会改变的,是他们来到这里的初心。
站在山巅,回望来路。这一年,对每个人来说,都是极不平凡的一年;放在历史的长河中,它又是平凡的一年。人世间的一切不平凡,都要用平凡坚守来衡量其价值。那些转瞬即逝的坚强与勇敢、相逢与离别,每一个瞬间、每一个镜头,都值得我们小心珍藏、用心回望。
祖国西陲,雪域高原,有这样一群中国军人,也在这个非凡的年度里,演绎着属于自己的独家记忆和别样精彩。他们军旅岁月的一个个坚守瞬间,足以感动你我、惊艳时光,那些真挚朴实的故事,一如眼前的风景般壮丽。
岁末,让我们跨过山海、穿越大漠,去看看这些被时光亲吻了的面庞,并向他们的青春致意。——编 者
“年度最佳气质微笑”——
海拔5400米,寒风中暖暖的笑
这一年,由于外出执行任务过于频繁,一脸标志性的“大胡子”经常会悄悄“爬”上上士杨涛的脸。
看他那一脸“胡子拉碴”,战友们说他像五十岁的人,可他的真实年龄,只有27岁,正是精力充沛的年纪。
战友动不动就调侃杨涛说:“我们的脸都晒脱皮了,你却没脱,难不成是胡子替你遮挡了紫外线。”
谁说杨涛的脸没有被晒伤过?
作为连队骨干,这一年里的大多数时间他都守在一线,巡逻路的各个点位,不知道留下了多少他的足迹。
单独在前方执行任务时,用电是个难题。杨涛执勤的边防线上,没有条件给刮胡刀充电。胡须长得飞快,杨涛就开始学着用刀子刮胡子,“就像割韭菜,‘嚓嚓嚓’的声音听得人心头直痒痒。”
一句玩笑话,把大家都逗乐了……
时间久了,也便“熟能生巧”,杨涛还学会了用刀子理发。那天,他对着镜子给自己理了一个“板寸头”,还兴奋地把“大头照”发在了朋友圈。
照片下面的那行字,他这样写着:“年度最佳气质微笑。”照片中的他,阳光洒在脸上,笑容温暖。
在高原生活过的人都知道,洗头这件事是个“禁忌”,一不小心感冒了,这可是会要人命的。“既然不能洗,那就剪短些。”因为理发技术越来越娴熟,战友纷纷请求杨涛帮着“打理”头发。
“理不好看,还理不丑吗!放心大胆地理嘛!”战友们总对他“嘻嘻哈哈”。
给战友理发,看到一个个年轻帅气的脸庞被高原冰刀霜剑“打磨”后的模样,杨涛常常禁不住会心头一凛。
10月15日,是杨涛生日。那阵子战备任务重,他没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偏偏那几天,他跟妻子因为一点小事闹了点不愉快,两人谁也不让着谁。杨涛变得格外沉闷……
那是喀喇昆仑入秋后最冷的几天,海拔5400米的荒原大风不断,日常饮用水有限,杨涛的嘴唇皲开几个口子。
这天一大早,刚起床的杨涛,听到帐篷外战友的呼喊,下意识大声回应:“到!”
伴着这个“到”字,嘴唇裂开,血渗出来……
在高原伤口愈合速度慢,接下来几天,杨涛说话都得小心抿着嘴。
守防高原,杨涛什么苦没吃过?但在心中,他更清楚,自己是一名边防战士、一名真正的军人,再多艰苦也要有所担当,也要完成戍边任务。
巡逻归来,打开手机,仍然没有妻子的信息,杨涛的心里空落落的。
直到15日这一天,情绪堆积到极限,杨涛落泪了。
刚站完哨,杨涛打开宿舍门,连队的战友们一起聚拢上来,不知谁先起头唱起了“生日歌”。一瞬间,杨涛感觉自己像被电击了一般,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眼泪已经湿了眼眶。
杨涛做梦都没想到,战友们还能记得他的生日。那天,战友们用面包和火腿做成了一个“简易蛋糕”,他几乎是和着泪水吃完的。
冰冷的高原冻土,生长炽热的情感。边防战士们的家国情怀、战友情谊,温暖着寒冬,积蓄着惊人的力量。
极端恶劣的环境,反而能激发大家苦中作乐的劲头。在这样的环境中,杨涛觉得苦,但更多感到的是开心。
生日那天晚上,他主动打电话给妻子:“都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电话那头的妻子哭了,哭完又笑了。
杨涛把自己的“大胡子”照片发给了妻子,并给自己起了个雅致的名字——“拥抱沧桑”。
“什么是坚守,什么是陪伴”——
怨着怨着就待下了,待着待着就爱上了
上士马小龙是个能人。
他是驾驶员、军马饲养员。这些岗位在连队很普通,但责任却不小,他总是尽心尽力,每一项工作都干得出色。他话不多,却深得战友信赖……
隆冬帕米尔,一派冰封雪裹,流露着数不清的寒意。
夜已深,皎洁月光洒在海拔4300米南疆军区克克吐鲁克边防连,映出哨兵挺拔的身影。哨位上,已经穿上了特制的羊皮大衣,头戴棉帽、防寒面罩的马小龙还是觉得冷彻透骨。
还有一个月,马小龙将迎来人生的第30个生日。12年前,他就已来到克克吐鲁克守防。他是宁夏银川人,故乡与连队海拔落差3200米,是连队离家最远的兵。
那一年,打小就憧憬军营的他,来到这儿却傻眼了——看着满目荒凉,马小龙心里有说不出的失落。
没承想,他在这里一守就是4000多个日夜,“怨着怨着就待下了,待着待着就爱上了”。
最近的这一年,对马小龙来说,是最艰难的一年。年初过年休假,他回了趟家,母亲刚生了一场大病,一直瞒着他。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看到藏在抽屉里的大大小小的药瓶子,才知道不仅母亲身体不好,父亲也一直在吃药。马小龙轻轻推回抽屉,心里阵阵酸楚。
马小龙记得,刚晋升下士那几年,一到冬天,母亲就在电话里问今年能不能回家过年。后来便不再问了,只是叮嘱他,照顾好自己,注意身体。
父母是那样善解人意。如今,父母眼中的孩子已经长大了,成了肩负重任的战士。在坚守的日子,马小龙明白自己亏欠家人太多,尤其是对自己的妻子。
2018年,马小龙和妻子结束7年爱情长跑,步入婚姻殿堂。都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结婚不到一个月,马小龙却已回到连队。这些年,妻子一直为家庭付出和奔波。两人之间,始终是她陪伴他多一些。
如今,他们的儿子凯凯2岁多了。在最需要父爱的年龄,马小龙和孩子生活在一起的时间统共不超过100天。2岁的凯凯,开始喜欢与大人沟通了,探亲回家一趟,马小龙的愧疚感便会加重一些。
夏天和妻子视频,儿子凯凯在手机那头“咿咿呀呀”地说着话。当儿子冲着屏幕叫出那声“爸爸”时,他恨不得和全世界分享这份喜悦。他把战友叫到他身边,得意地说:“听见了嘛,我儿子会叫爸爸了!”
那一刻,马小龙内心溢满幸福,笑得眼睛都没了。
作为连队的驾驶员,每次点位巡逻,马小龙会把战友们送到山下临时休整点。看着战友们继续徒步攀向山顶巡逻。这段时间,他会原地勘察巡守,或者到休整点打扫。
“什么是坚守,什么是陪伴?”有时候,他会坐在山下的石头上,看着湛蓝的天、漂浮的云,想想妻儿,再想想自己呵护的几匹军马。
“周围寂静的时候,世界是安静的,你就是全世界。”马小龙说,有时候,远处山坡上,几只旱獭在翻滚玩耍,看着它们憨态可掬的模样,他都能笑出声来……
在马小龙心里,他懂得“有国才有家,守边关也是守护家”这个道理。
“新的一年,还要加油!”马小龙给自己鼓劲。临近年尾,他也在心里规划着自己和家人的“新年”。
“继续坚守,把点位守好;当好连队一分子,再带出几个‘徒弟’,把高寒山路的驾驶技巧琢磨透、传下去;明天开春回家看儿子!”
电话这头,马小龙和妻子细数他的“新年规划”。妻子一直听着,也不插话,她心里想,未来怎么都好,一家人在一起就好。
“额外的幸福”——
在喜欢的地方,做喜欢的事
姬文志爱山,他爱爬山。
海拔5207米的巡逻路上,姬文志深一脚浅一脚地踏雪前行,时不时按下相机快门,捕捉精彩瞬间。
除了背着装具、钢枪,他还背着另一套“长枪短炮”。有时为了抓拍一个满意的镜头,他要么趴在雪窝里,要么喘着粗气在雪山上一路小跑。
寒风呼啸,冻得直打哆嗦的姬文志,停下脚步翻看自己拍摄的照片。这个刚过完33岁生日的老兵,笑起来像个孩子。此刻,他满意地点头,“这趟又抓拍到不少鲜活影像。”
当青春驻足边关,那一张稚嫩的脸庞已在紫外线直射下仿佛有了“包浆”——这是成长的印记。
来自陕西米脂的姬文志,是卡拉其古边防连的四级军士长,在帕米尔高原守了15年。他是连队的新闻报道员,这一年,辖区所有点位和边防线他都走遍了。
每次跟队巡逻,他都会带上相机,记录每一个或艰难、或开心、或感动的瞬间。“记录面孔,就是记录时光。”战友眼中的“老姬”,是个有心人,也是个热心人。
当战友踏雪巡逻的照片,刊发在散发着油墨香的报纸上时;当战友在“生命禁区”展开训练的身影出现在电视上时,姬文志激动得一宿睡不着。在边防待久了,他说,快乐可以很简单。
15载青春,姬文志的大部分时间坚守在平均海拔4000米以上的边防一线。3年前,因为女儿的出生,他也曾有过动摇,是一位新闻战线的前辈的话再次坚定了他留下来的信念:“在自己喜欢的地方,做自己喜欢的事。即使吃苦受累,汗水也能浇灌出幸福的花。”
“坚守不易,我的幸福好多呢。”在姬文志看来,乐观是戍边人必备的品质。那代表着一种战胜困难的执着,代表着一种对生活的从容。
“谢谢班长,爸妈在电视上看到我巡逻的样子,一直夸我帅咧!”每次连队官兵的影像被媒体报道出来,姬文志都会收到类似这样的微信。他说,这是他收获的一份“额外的幸福”。
短信虽短,情感深长,来自战友的感谢,对“老姬”来说也是莫大的鼓励。
凌晨3点,战友早已进入梦乡,姬文志还在办公室写稿。
他要赶在天亮前把当天的所见所闻撰稿完成,发送到报社。
夜漫长,他兴奋极了,心中怀揣着希望:“稿子发出来时,战友们不知多高兴呢!”
“我还像从前一样”——
军旅之路是减法也是加法,减的是来日,加的是眷恋
16年前,黄录东走进心驰神往的部队,迎接他的,是一群敲锣打鼓的老兵。16年后,四级军士长黄录东迎来了军旅生涯的最后一夜,他将走出军营、告别部队。
临近退伍,大部分老兵开始“倒计时”:办理转档手续、寻觅安置单位……
已卸下军衔的炊事班长黄录东,还像以前一样——一有空,就钻进营区旁的温室大棚,一忙就是大半天。
时值隆冬,室外早已银装素裹,大棚内却绿意盎然,用黄录东的话说,“这里都是希望。”
被黄录东称作“希望”的,其实是他一直放心不下的各式各样的菜,有上海青、油菜、茼蒿等绿叶菜,还有西红柿、草莓、黄瓜等时令蔬果,红红绿绿的蔬菜沾上点点水珠,生机勃勃的样子惹人怜爱。
一畦地旁,黄录东弯腰,掰了片白菜叶放进嘴里,细细咀嚼起来。
确认蔬菜发育良好后,他径直走向暖炉,用煤钳攘了攘炉火,看着显示为36℃的温度计,他放心了。
“我走以后,你们每天过来看一次,温度不能低……你看,这娃娃菜可以摘了。”黄录东一边嘱咐,一边挖出一棵娃娃菜,嘴里还不时给“徒弟”徐苏宁念叨着。
黄录东所在的南疆军区空喀山口边防连,位于海拔5040米的喀喇昆仑山腹地,四周雪山林立,社会保障依托几乎为零。
每到冬季,连队便成为“雪海孤岛”,运菜车常因大雪封山无法及时上送。好不容易送上山,大部分蔬菜都被冻伤了。只有萝卜、土豆、白菜、豆腐等食材,保存时间还长些。
“有一次,我们连续一周都在吃白菜炖豆腐。”黄录东说,实在吃不下去了,大家就吃“辣椒酱拌饭”调剂胃口。
2006年,在上级关注下,连队成为温室大棚种植试点单位。身为炊事班长,黄录东深感“压力山大”。眼看还有2个月,温室大棚便要正式开工,缺乏经验的黄录东,在土壤、菜苗、肥料、地理位置的选用上,显得无所适从。
黄录东让家人寄来关于大棚种植的书籍,一天大部分时间泡在图书室里苦学。
那天,黄录东突然向上级打了报告:休假!
“马上大棚就要开建,你哪能回家呢?”大家都以为黄录东要打“退堂鼓”。
原来,他一下山,就径直来到驻地附近的大棚种植基地,在老乡的大棚基地里“拜师学艺”。
如何改良土壤、如何育种、如何嫁接、如何田间管理,在为期一个多月的学习时间里,黄录东陆续找到了答案。
建设大棚不难,可要是建在海拔5000米以上的高原冻土地带,工程量就是平原地区的“N倍”。别的不说,坚硬的地表让挖掘机也束手无策,光地基就挖了一个星期;山上土质不符合种植要求,只能用车把富含营养的黑土拉上山;棚布套一层不够,怕被狂风吹跑,那就接着再套两层。
一个月转瞬即逝,第一代高原温室大棚拔地而起。黄录东把各种绿叶蔬菜种上雪域高原,运用嫁接技术,将黄瓜、南瓜等种了起来。
每天按时浇水,每天检查棚内温度。当第一抹绿色冲破泥土“崭露头角”,黄录东“高兴地哭了”——他一边抹眼泪,一边笑。
今年刚入冬的一天夜里,熟睡中的黄录东被哨兵叫醒。“黄班长,大棚里的蔬菜快蔫了,你赶紧看看咋回事?”
黄录东穿上衣服,冲到大棚。只见水泥墙上,裂了一道5厘米宽的大口子,寒风“呼呼”往棚里灌,蔬菜瞬间没有了往日的活力,被吹得东倒西歪。
黄录东连忙跑回宿舍,抽出被褥盖在裂口上,又把屋里的暖炉移到大棚内。
这一夜,大部分蔬菜得到了恢复,可他自己却裹着大衣冻了整整一夜。
随着种植经验的积累增加,黄录东的“菜篮子”越来越丰富,官兵冬季守防期间,居然“破天荒”地吃上蔬菜火锅。
他将草莓、西红柿种在大棚里,虽然结果时草莓只有“指甲盖”那么大,西红柿也长成了“圣女果”。可端上餐桌,大伙一人一口,都说“甜”。
那甜,是甜到心里的那种甜。
闲暇时候,战友们会把大棚当作“氧吧”,搬个小板凳,支个小桌子,聊天说话,排解烦闷,很是热闹。看到这些,黄录东打心眼儿里高兴,为战友种下“希望”,也成了他军旅生涯中最骄傲的事情。
“离别”。起初,黄录东对这个词,并不认为有什么特别的,总觉得军旅漫漫、来日方长。当时光将他推向离营的前夜,他才蓦然发现,军旅之路是减法,也是加法。减的是来日,来日并不方长;加的是眷恋,还没离开就已开始思念。
送走了一茬茬老兵,今年,终于轮到黄录东离开了。他难免有些茫然,但心里还在盘算着,等回了家之后,还能给这片大棚做些什么。
去年休假,黄录东曾到山东寿光旅游,现代化大棚的种植管理方式,让他大开眼界。
黄录东已经做好打算,回家之后,继续尝试种植大棚,并计划给连队寄送一批优质种子和大棚材料,让高原绿色更加旺盛。
还没离开,他就决定好了,明年要再回来看看。他的理由是:即使离开了,他也还像从前一样,把这里当成家。
本版稿件由郭帅、潘昭、本报特约通讯员王雪振、胡铮采写;图片由姬文志、索延客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