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奋飞,英姿勃发,那种冲撞之力与雄武之姿,充满了剑拔弩张和孤傲不群。在邯郸火车站广场上,我第一次看到这尊“胡服骑射”雕塑,便被吸引了,感受到了深深的震撼。我身不由己地走到雕塑近前,在阴影下站了一会儿。我感到了一种说不清但很强劲的源自时空深处的力量,以至于多年之后,我参军来到巴丹吉林沙漠,在钢铁与军号的氛围中,一次次想起少年时代第一次去邯郸,在火车站被“胡服骑射”雕塑征服的情景,心中不由得升腾起军人的血性乃至从小渴望英雄的梦想。
我的故乡,距离邯郸只不过一百公里。这地理上的近,实际上包含了地缘和历史文化乃至气候等因素。历史上的赵国、襄国,甚至整个燕赵,从根脉上说,都是同气连枝、一脉相承的。近的结果就是这里的动植物、食物以及人们的风俗习惯等,都趋向一致,甚至是一个浑然的整体。自从春秋战国及至两汉之后,由于地理位置的重要,邯郸、邢台一带多次受到了战火的摧残,以至于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后来的数次移民活动,不仅整体上改变了邯郸及邢台地区的人口结构,也从根本上使得这一带的风俗,尤其是地域文化精神发生了变迁。作为一个后来者,这个地域历史上最令我怀想的,还是赵武灵王的年代。他勇于变革,北征西讨,使得一个原本庸常的诸侯国,快速焕发出巨大生机和强大力量。他赋予邯郸这片土地和文化以雄浑与锐利。
参军第三年,我第一次回乡探亲,买的票是在邢台下车,然后再乘坐班车回自己在太行山的故乡。车到安阳的时候,我突然又想起早些年间,在邯郸火车站广场看到的“胡服骑射”雕塑。我觉得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曾有过赵武灵王、廉颇、李牧、蔺相如等君子贤人,实在是一种无形而又强大的荣光,遂决定,要去赵武灵王的丛台看看。起初,我也觉得丛台这个名字有些怪异。了解后才知道,这丛台乃是赵武灵王时期修筑的,用来操练兵马并观赏歌舞,甚至召开某种群众性大会。因为这里的建筑众多,“连聚非一,故名丛台”。
正值冬天,我打车来到丛台,迫不及待进去。眼前的景象颇有些寥落,我不由得想起李白的一句诗:“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虽然,这丛台还没有完全成为荒野的一部分,大致是历代有所修缮的原因。飞檐铜铃,旧墙枯树,四周一片萧索和空荡,房顶和地面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白雪。沿着台阶向上,我的脑子里映现的是身穿铠甲的赵武灵王。他开创胡服骑射,并吞北方,驱逐夷狄时,不过三十多岁。他当年在登上这丛台之时,步履当是轻快的,也是坚定的,甚至有那么一点骄矜。我心里想,赵雍一定豹头环眼,身长九尺,有着矫健的身躯、蓬勃的活力。他的胡须肯定很长,还很黑,身穿盔甲,头上的盔缨肯定也是红色的,大氅必定是大红色的。他的身前身后,肯定簇拥着其他的随从或者将军。彼时的赵雍,就像一枚充满征战的欲望、怀揣必胜信心的羽箭,势不可挡,摧枯拉朽。
赵武灵王时期的邯郸,俨然国际化的大都市,各诸侯国的质子、商旅和奇才剑客,遍布邯郸各个角落。其中,汇集于此的一个重要原因,大抵也是因为赵国大度的开放政策和经济形态,以及聚贤容才的政治环境。只可惜,赵武灵王的雄武与开放,只持续了几十年,犹如昙花一现。赵雍死后,强盛一时且充满着活力的赵国便被秦国吞并。只余下这丛台上的铿锵余音,以及胡服骑射的霸气与悲怆。当然,还有美丽的罗敷。很多的人、事、物都随着时间而消失,成为了光阴的尘土。
此后的很多年里,每一次去到邯郸,我都觉得有一种置身于繁华都市的深邃感与现实感。再过去多年,我身处西北,却借助互联网的便利下载了邯郸火车站广场上“胡服骑射”雕塑的照片,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作为我的电脑桌面。在我眼里,这雕塑近乎一种精神的图腾,一种基于遥远而又亲近的英雄文化的浇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