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兵哥哥异地恋的那个年月,我家日子过得很穷,妈妈经常把细粮转给富裕人家,倒腾一些便宜的粗粮给一家人充饥。那时,我的哥哥姐姐们都已经结婚成家,各自过着并不宽裕的日子。家中只有我一个人挣工资,妈妈靠爸爸微薄的遗属补助拉扯我的三个弟弟妹妹艰辛度日。
日子虽然艰难,但妈妈宁肯带领弟弟妹妹缝抹布、糊纸盒补贴家用,也不舍得花我的工资。她执意要把我的工资攒起来,为我做嫁妆。她说,不能让我嫁给军人时太寒酸。
我嫁入军营后,自作主张辞去东北老家的稳定工作,在爱人驻地广州的一个星级酒店当打工妹。为此,妈妈气得大病一场。
在妈妈看来,既然嫁给军人就要像老一辈军嫂那样,耐得住两地分居的寂寞,安心在故乡守家持业。长时间待在驻地不回家工作,这是件丢人的事儿。
妈妈哪里知道,在改革开放的前沿城市广州,我这个普通打工妹的月工资是我在老家工资的5倍。除去日常开销,我每月不仅能固定存储100元,还能有20元余额积攒起来,等过节或者妈妈生日时,一并寄给她。
在那个老家还处在相对贫穷的年代,我以爱人名义从部队发出的汇款单数额,是我们当地邮局个人业务之最。于是,我的兵哥哥成了大家赞不绝口的好姑爷,家中有女待嫁的邻居们,都嚷嚷着要妈妈牵线,把女儿也嫁到军营。
那些年,只要有我发自军营的汇款单,老家的邮递员赵叔叔会亲自跑一趟,把汇款单送到我家门口。他每次刚进村口就会“丁零零”地摇响车铃,用他那悠长的音调喊着:“孔家老嫂子,快拿印戳来,你家姑爷又寄钱来啦——”赵叔叔的喊声,像集结号一样,把左邻右舍的婶子大娘们都召集到我家门口。大家看热闹,探究竟,看看这次又邮寄了多少钱,问妈妈收到这么多钱都派啥用场。妈妈会很耐心地解答大家的提问:“拿10元给孩子交学费,留10元等着去张家赶礼,剩下的用来买柴米油盐。没这个当兵的孝顺姑爷啊,我这日子还真不知咋过才好。”每每这时,在老姊妹们的一片羡慕声中,妈妈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她明知钱是我打工挣的,却非要往姑爷脸上贴金,生怕人家不知道家里有个当兵的姑爷。
就这样,原本还对我辞职心有芥蒂的妈妈,在我的一张张汇款单温暖的攻势下,逐渐释怀。她一个人带着三个娃的艰辛日子,也因为有了来自军营的汇款,日渐丰盈快乐起来。
后来,随着弟弟妹妹相继工作之后,妈妈逐渐成了一个“不差钱”的富足老太,弟弟给妈妈开了一个孝心账户,以方便兄弟姐妹给妈妈转账用。
至此,妈妈的生活中便不再有汇款单送达。我们分布在不同城市的兄弟姐妹,都陆续通过银行转账的方式,给妈妈转赡养费。我们自认为,这既避免了邮递员派送,又不用辛苦妈妈在规定的时限内跑邮局去取钱,她只需要在想用钱时去银行取钱即可。谁承想,少了汇款单的日子,却孤寂了妈妈的晚年。
妈妈84岁生日时,我带着3388.99元的大红包从广州回家给妈妈祝寿,寓意是希望妈妈“生生发发”,健康永久。谁知,妈妈收到后往包里一装,看都不看一眼,远没了当年收到几十元汇款单时的那份喜悦。我取笑妈妈成了富太太,视金钱如废纸。她说,我一个孤老太太,已经没了花钱的地方,要钱没用,有人陪在身边才好。妈妈的话,一下子就把我的泪水催了出来。我向妈妈保证,等我退休了,就赶快回家陪她。妈妈一撇嘴,说:“当年正式工作都不要了,扔下妈妈去军营找姑爷,我才不信你会回来陪我。”
给妈妈庆完生日即将登车返程时,妈妈把我给她的祝寿红包塞进我的背包,轻声地跟我商量:“你拿着这些钱,大城市房子贵,你攒着给外孙买房子。你们给妈卡里转的钱,妈其实很多年没动过了。你们一个个的,不管转来多少钱,也都只是个数字,数字越大,我门口就越冷清。你若真有心,以后重新通过邮局给我寄钱,我喜欢听邮递员那一声吆喝,我想让村里的孩子们知道我家有个当兵的姑爷给我寄钱花。”
妈妈的悄悄话说得我泪流满面,我无法拒绝,唯有点头应允妈妈,一定要重新启用汇款单功能。
然而,回到营院没等我发出那个汇款单,妈妈便带着遗憾离开人世了,留下了银行卡里一串冰冷的数字。
没了妈妈的我,时常像个刚断奶的婴儿一样失神无助,我多么希望能寻觅到一条通往天堂的邮路,给妈妈发去一张汇款单,以告慰妈妈的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