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脱,遥远而神秘。
最初我是在一本记不得名字的书上看到你陌生而神奇的名字,知道你位于西藏东南部雅鲁藏布江下游,是全国唯一一个不通公路的县。从那天起我就有了一个梦,一定要走进那个令我魂牵梦绕的地方——墨脱。
要走进墨脱谈何容易,就看你敢不敢、能不能闯过这三道鬼门关:头一道关是要翻越常年积雪随时可能发生雪崩的多雄拉山;第二道关是要沿着万丈深渊之上的峭壁栈道,穿越险峻的雅鲁藏布世界第一大峡谷;第三道关就是要穿过原始森林令人生畏的蚂蟥区。大概是出于记者的职业习惯吧,越艰险越激发了我的好奇心和探索的欲望。
20世纪80年代的一天,我突然接到一个从原成都军区打来的电话,说军区首长要到西藏边防视察,特约我以解放军报记者的身份同行,还说其中有一站就是去墨脱。我当然高兴,终于可以圆我的墨脱梦了。
这是我第一次进藏。当我们在拉萨机场一走下飞机,顿时感觉离天近了很多,空气也好像过滤了一样清新,令人好不兴奋。可没想到,经过从机场到拉萨市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有人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
住在军区招待所,每人床头立着一个大氧气瓶,当时我的心跳每分钟高达130多次,西藏的军医开出的处方是,休息、吸氧、少说话。有人开玩笑:“这仗还没打,就折了一员大将。”
这次西藏之行,为了在有限的时间跑更多的边防点,我们先乘越野车,再坐直升机,最后一站是墨脱。
那天天气不错,我们吃过早饭就早早来到停机坪,此次随行的两架直升机已停在那儿待命。直升机升空不久就飞临多雄拉山。虽然是盛夏时节,多雄拉山上仍白雪皑皑,气势磅礴地横亘在面前。由汉藏两族年轻飞行员组成的编队,按提前预定航线开始进入雅鲁藏布大峡谷。
从空中向下俯瞰,大江翻滚着雪白的浪花,弯弯曲曲宛若飘落到谷底的洁白哈达。从直升机的舷窗向两侧望去,陡峭的悬崖距我们好像不足百米,看了叫人倒吸一口凉气。我心中暗暗为年轻的飞行员点赞,他们不愧是刀刃上的舞者。
穿越了大峡谷,直升机便进入了墨脱地域,迎面而来的是一派热带雨林景象,山大、谷深、林茂。最后,直升机在县政府所在地的一片空地上降落。
墨脱地广人稀,那会儿全县人口只有一万余人。全县只有一所小学,一至六年级也不过二三十名学生,老师也只有一人,既是校长又当老师;邮电所也只有一名工作人员,也是所长兼报务员,全部业务就是收发电报;当时因为没有公路,所以全县不但没有一辆汽车,连一辆自行车也没有。
国家虽然很重视墨脱的道路建设,几十年一直在修路,修修断断就从来没通过,进出墨脱只能靠人背肩扛,还有为数不多的马帮。马帮走的是大峡谷石壁上十分艰险的古老栈道,一不小心人马就会坠入峡谷。还有一条通道就是翻越多雄拉雪山,不但要面对雪崩,因为路途太远中间还要露宿山洞。接着还要穿过热带雨林的蚂蟥区,蚂蟥吸起人血来让你防不胜防。可以说每进出一次墨脱就是一次生死考验,所以说墨脱与外界基本上处于隔离和半隔离状态。
在墨脱,我采访了一位年轻的战士。他刚下哨归来,身上还背着枪,就被我堵在门口聊起天来。这位秀气的小战士告诉我,他来自陕西,是前一年高中毕业后入伍的。他说什么苦呀累呀他都不在乎,最受不了的是与世隔绝。这里不但没有电视看,报纸也都是“晚报”,最快也得半个月后才能看到。他说:“记者,你发现没有,这里的战友最想听到的是你们从山外带来的消息。”他说他平时除了站岗放哨外,没事就写诗来抒发自己的感情,说着他还跑到屋里拿出一沓诗稿给我看。我草草翻看了几首,他的诗还真有些味道。我顿生帮帮他的想法:“你选两篇给我,回北京我找个媒体发表一下。”他有些兴奋:“你说能登报?”他飞快地找出两篇诗稿递给我。
那天,当我们登上返程的直升机时,透过舷窗我一眼就看见写诗的小战士也站在送行的人群中。他正举着右手向我们敬送别的军礼,那张年轻的脸上写满兴奋与希望。
天有不测风云,没想到两天后在返回拉萨的途中,我乘坐的吉普车发生了翻车事故。所幸没有人受伤,但慌乱中我把小战士的诗稿弄丢了。他的姓名和地址也记在诗稿上面,我与他再也无法取得联系。至今想起墨脱、想起那位写诗的战士,我心里总有一种深深的愧疚感。
我真希望有一天那位小战士能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对他、对墨脱由衷地还一个迟来的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