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安家考上军校了。入学之前，部队特批他一周假，让他回去看看老人。

杜安家原来叫杜安邦，是爷爷起的名字。上初中之前，他在学校里是出了名的调皮捣蛋。有一次，班主任指着他的鼻子说：“就你，还想安什么邦，能安好家就不错了！”没承想，经老师这样一说，“杜安家”这个名字在学校就叫开了。

这也太小瞧人啦！杜安邦心中忿忿不平，回到家里就跟爷爷哭诉。他以为爷爷会护着他，说不定还会去跟老师论论理。但没有想到，爷爷听后反而劝他：“叫安家和叫安邦差不多，图的都是平平安安。我看就改成安家也挺好。”一来二去，杜安邦就变成了杜安家。

这件事很快就被大家淡忘了，可杜安家心里一直像堵了块石头。打那以后，他不仅学习认真起来，各方面的表现也如同换了一个人，还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

高考成绩揭晓，杜安家以23分之差无缘理想的军校。落榜后，父母没有给他太大压力，劝他复读一年。可有一天，他突然向全家人宣布：“我想好了，决定去当兵！”

没想到，家里首先提出反对意见的是爷爷，他拿着拐杖敲着地面，声音颤抖地说：“要上学俺支持，要想当兵，门儿都没有！”

“为啥不同意俺当兵？您也当过兵。”杜安家没有退让，梗起脖子反问起爷爷来。爷爷一听火气更大了，举起拐杖就向他打来。这可是爷爷第一次当着父母的面打他。

爷爷早年的确当过兵，还参加过淮海战役。当年攻打徐州时负了伤，后因行动不便，跟不上队伍，才无奈回到了豫东老家，至今腿上还留有5块弹片。

杜安家从小就爱腻在爷爷怀里，听他讲打仗的故事。爷爷讲自己当年如何在夜深人静时去捉敌人的哨兵，如何化装成小贩到城里去侦察……讲得绘声绘色，让人百听不厌。从小在杜安家眼里，爷爷就是一个英雄。

爷爷竟然不同意他当兵，这让杜安家怎么也想不通。他觉得爷爷是老了，感情变得脆弱。他甚至揣测，爷爷或许是担心自己哪一天离开人世时，他这个长孙不能守在身边。

杜安家离家那天，爷爷没来送他，说头疼，一直躺在床上。

杜安家入伍来到了陆军某合成旅。这个旅是全训部队，官兵们天天铆在训练场上。训练强度虽然很大，可杜安家一天也未耽误学习。功夫不负有心人。两年以后，他如愿考上了心仪的军校。

收到杜安家的报喜信后，爷爷那个高兴劲儿就甭提了。平时不爱出门的他，那几天从村子这头走到那头，若碰到熟人，就以自己眼睛昏花认不清字为由，让人念信。每次别人念完，他还要感叹一句：“我的乖乖，真是有出息啦！”

杜安家休假回家那天，爷爷一大早就起来，出村一里多地，到高速路口去迎接他。

“我的乖乖，你可回来了，长高了，结实了……”两年多没见的孙子终于出现在面前，爷爷上上下下端详着杜安家，高兴得眼圈发红，声音颤抖。杜安家一下子抱住爷爷，将脸贴在他那愈加苍老的面颊上。

回村的路上，走到一片稻田边，爷爷突然停了下来。夕阳下，几块墓碑孤零零地立在远处。爷爷叹了口气，问杜安家：“你知道那里埋的都是谁吗？”杜安家摇摇头，用探究的目光看着表情凝重的爷爷。

“说来话长啊，这几个都是俺打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像亲兄弟一样。后来，一起参军，又一起上了战场，结果俺回来了，可他们都牺牲了。那都是他们的衣冠冢啊……”说到这里，爷爷的声音有些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了。

“过去俺反对你当兵，是有私心。爷爷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知道当兵就要打仗，那枪子儿可不长眼……但你到了部队以后，我想过来了，打心眼儿里高兴，你不愧是军人的后代。没有国哪有家？作为一个男娃，光守住家，永远没出息！”爷爷说到这里，用力拍了拍杜安家的肩膀，脸上流露出欣喜自豪的神色。

杜安家心中一热，他突然觉得爷爷虽然背驼了，头发也全白了，但在他身上，那股军人气概一点也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