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2年10月14日3时,15军军长秦基伟突然被一阵猛烈的轰炸声震醒。他腾的一声坐起,伸手抓起电话,问值班参谋:“是怎么回事?”值班参谋慌慌回答:“估计是五圣山方向的炮声……”
秦基伟压住火气说:“我不要估计,弄清楚了马上报告!”
他立即披衣起床,急至指挥所了解前沿动向。
秦基伟此时并不知道,美军正集中火力向五圣山猛烈轰击。五圣山前后左右的大小道路均遭敌封锁,方圆数公里内硝烟弥漫,已成一片火海。
美国第8集团军司令范佛里特在这天通过媒体向全世界宣布“金化攻势”开始了。
一
五圣山是朝鲜的中线门户,如果五圣山失守,志愿军身后便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山下只有一个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子,叫上甘岭。如果从空中鸟瞰,这个小村子在五圣山伸出去的两个山腿间。在军用地图上,这两个山腿被称为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再往前便是敌军控制区。
秦基伟半夜进入指挥所后,就守在电话机前关注着五圣山的情况。15军指挥所的掩蔽部狭窄矮小,身材高大的秦基伟运筹帷幄时喜欢大步来回,这时他只能长久困坐在军用地图和沙盘前沉思。
秦基伟问作战参谋:“今夜炮打得特别激烈,敌人是佯攻,还是主攻?”
作战参谋答:“五圣山方向落弹密集,军长,我看不像佯攻,美国人是想偷袭我们的冷门。”
“这么大规模的进攻,肯定是主攻。”秦基伟的反应是敏捷而果断的。
一会儿,副军长周发田、参谋长张蕴钰、政治部主任车敏瞧都来了。
大家一致认为:这是敌人经过长期准备而发动的一次军事行动。敌人对这易守难攻的弹丸之地倾以全力,企图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拿下五圣山,进而中间突破,妄图得到他们在谈判桌上得不到的东西……
是日拂晓后,敌军进攻的重点果然逐渐集中到五圣山前沿的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两阵地上。
守备两个高地的官兵,与十倍于己的敌人进行了反复争夺。战斗情景之惨烈前所未有,有的阵地官兵甚至与敌人肉搏时间长达一小时;有的班都打得只剩下一个人了。战至中午,因野战工事几乎全部摧毁,人员伤亡较大,官兵不得不退进坑道坚守,部分表面阵地丢失。
45师师长崔建功赶忙向秦基伟报告表面阵地丢失的情况。崔建功原以为秦基伟会大发雷霆,没料到,他的回话却沉郁顿挫、掷地有声:“急什么?丢了,再想办法夺回来!”
直到15日清晨,秦基伟才回到自己的住处,这时失去的表面阵地终于又被15军在夜间夺回了。秦基伟的隐蔽部离作战室不远,是一个长方形的地堡。外间挂满地图,内间无床,是地炕,炕上有一张简陋的行军床和两个子弹箱拼成的床头柜。床头柜上方的墙上挂了一幅“我们热爱和平”的宣传画:一男一女两个儿童,满脸稚气,天真活泼,深情地抱着即将起飞的“和平鸽”。
这一仗反击成功,秦基伟当然很高兴,但很快他就平静下来,陷入了深思。秦基伟从一则敌军通报中获悉,这天的战斗是一年以来敌人最大的一次进攻。他据此估计,敌人还会继续发动攻击,必须做好打大战打恶战的准备。
二
五圣山前沿两个高地,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白天阵地被敌人攻占,夜间我军发起反击,夺回阵地,反反复复,仗打得异常激烈和悲壮。
“崔建功,你们那儿情况怎么样?”
“军长,45师快打光了,一个连队最少的只剩下几个人了。没有兵怎么打仗啊!”
“老崔啊,这阵地丢了,回头可不好见我哟!”秦基伟语调极平和,分量则重千钧。
崔建功手持电话一愣,急回答:“那当然。”
10月23日晚,45师组织了一次反击。由于炮兵未能压制住敌人的火力,我军发起冲锋时,被敌人强大炮火袭击覆盖,有一个连几乎伤亡殆尽。
战斗进展不利。秦基伟在指挥所迅速召开作战会议。鉴于部队的巨大伤亡情况,会上有人主张从两个高地上撤退。
但秦基伟不同意上述看法。他说,上甘岭战斗要坚持打下去,我们就是要和美国人比这个狠劲凶劲,这是朝鲜战场全局的需要……目前,整个朝鲜的仗都集中在上甘岭打,这是15军的光荣。我们已经打出了很硬的作风,咬着牙再挺一挺,敌人比不了这个硬劲。上甘岭打胜了,能把美国军队的士气打下一大截。
上甘岭守备部队官兵转入了艰苦卓绝的坑道作战。战斗越往后推,驻守坑道的指战员们就越加艰苦。他们的处境是住房子的人想象不到的。除了在敌人包围中不能自由活动之外,更严重的是给养极度匮乏,无休息的位置,甚至连坐的位置都没有。坑道内受伤的同志和牺牲在坑道内的烈士们的血,和战友们的大、小便混在一起……这种生活不要说坚持许多天,就是一个钟头都难以忍受。
后勤部队官兵为了向上甘岭送物资,有时伤亡比作战部队还高。大战中,军师团的电话线经常被炸断,电话员要冒着炮火去接,经常是才接通又被炸断,只好又冲上去接,不少电话员牺牲了。有时秦基伟和前沿师长、团长通话,想先安慰安慰,才说了一句“同志们,辛苦了”,便被电话员打断插话,“首长,不要啰嗦了,快下命令吧”!
三
要打好上甘岭坑道作战,关键在于要保持上甘岭坑道内的有生力量。要如此就必须不断地利用坑道,反击地面上敌人的进攻,而当我军受到损失时,又能源源不断地向坑道增援兵力。
打仗是要死人的,特别是基层干部伤亡大。打起仗来,战士要靠干部带。从这个意义上讲,打仗也就是打干部。秦基伟指示军政治部,把基层干部分三批:一批在阵地上,一批在师团待命,一批留在军里集训,保留一批战斗骨干,训练一批战斗骨干,准备随时增援,以应付旷日持久的大战。
秦基伟甚至把自己的警卫连也送到上甘岭增援了。这是在上甘岭战斗关键时刻的一条大新闻!谁也没有想到秦基伟会下这么大的决心,把他指挥作战的“贴身兵”都掏出去。这是秦基伟从华北打到渡江,最后打到四川,与他一起南征北战、同生共死的“老底子”。
在不到2个星期的时间里,敌人为了争夺我们的阵地,已付出了2万人伤亡的代价,而阵地仍然夺不去。在敌人进攻最强劲时,秦基伟已看出,敌人是不愿意这样来同我们拼消耗的,敌军因人力问题,已是强弩之末!
秦基伟一边组织后方部队增援,一边指挥炮兵打击已占据表面阵地的敌军有生力量,并指挥坑道官兵在夜间出击,给予敌人以大量杀伤。
坑道部队的顽强坚守,为决定性反击赢得了宝贵时间。经过精心准备,反击条件逐渐成熟。
10月30日,坑道里已经住进了第一批反击的部队,战士们都是一个挨着一个,一排一排地坐得好好的,随时准备听从号令,冲出坑道去。
上甘岭的大反击开始了!
四
在大反击前,秦基伟要求全军进行一次细致的战前准备检查。45师师长崔建功向秦军长详细汇报了准备工作,秦军长听得很认真,不停插话,或询问、或补充、或强调。
最后,崔建功笑眯眯地说:“秦军长啊!这一次,我们45师弹药准备充分,一个晚上就能打下597.9高地。”秦基伟沉思片刻,说:“你崔建功现在牛了,但我要求你第一个晚上只反攻下主阵地,第二天再反攻剩下的其他阵地。”
崔建功开始不解,惊讶地问:“你这是啥道道?”
秦基伟解释说,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是我们的目标。如果我们一下子把所有阵地都打下了,敌人就不来进攻了。敌人不来就消灭不了他们的有生力量,所以我们要打一半,留一半。打一半,把握更大,留一半,可以吸引更多敌人来进攻,有好处啊!
更为精彩的是,反击当天45师打了两个“喀秋莎”火箭炮的齐放。打完第一个齐放,接着就是步兵的机关枪“嗒嗒”响起,信号弹“嗖嗖”升空。敌军误以为志愿军要反击了,纷纷跃出工事,冲出来去抢占阵地。但他们没想到,“喀秋莎”又打了个齐放,已经延伸的炮火又掉转回来。一群接一群的炮弹呼啸而至,全部倾泻到敌人阵地上。已经展开战斗队形的敌人还没有接触我进攻步兵,就被炮火吞没。
这一仗下来,上甘岭守备部队给予敌人重创,恢复了597.9高地表面阵地。
五
11月初,为了保持和准备同敌人继续战斗,争取更大地打击敌人,使朝鲜战局引起新的变化。志司决定以12军主力投入战斗,统一由秦基伟指挥,45师撤出上甘岭进行休整。
上甘岭战斗由战术规模发展到战役规模。部队愈打愈强,战术愈打愈灵活,步炮协同愈打愈密切,战斗伤亡也逐渐减少。
11月24日夜半,朝鲜半岛下了一场特大的雪。山川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雪花在空中飘飘扬扬,远近一片白茫茫的,上甘岭上的坑道口也被大雪掩藏了。天还没亮,秦基伟就踏着积雪来到作战室,值班参谋送上一份电报给秦基伟看。电报是前方指挥所发来的,电报说:25日零时以后,敌方未打一枪未开一炮,未见敌机活动和敌人身影。
秦基伟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结局,他平静地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他们不打了,我们也不打了。”此时,敌军已受到志愿军的连续打击,已无意也无力组织营以上兵力的进攻了。
美军在上甘岭战役的失利,也影响了美国大选的结局。彼时,美联社报道美军上甘岭之役时说,这几个星期的战斗,联军所牺牲的人和消耗的军队,已使联军司令官们震惊了。共和党总统候选人艾森豪威尔在朝鲜战争问题上大做文章,攻击民主党,并在竞选中获胜。
民主党竞选失败后,范佛里特自然逃不脱干系,不久便被撤职,成了美国大选政治的一只“替罪羊”。“联合国军”总司令克拉克晚年在回忆录中也沮丧地说:“这次作战是失败的。”
作家小记
吴东峰 军旅作家,采访过200多名开国将领,先后发表100多篇人物专访。著有《开国将军轶事》《长征:细节决定历史》《他们是这样一群人》等,其中《开国将军轶事》获中国报告文学首届“正泰杯”奖、中国传记文学优秀短篇作品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