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长征副刊 PDF版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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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在掌上阅 亮剑弹指间

叙事突围与英雄重塑

——关于徐贵祥长篇小说新作《英雄山》的笔谈


高静: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很多作品回到了更加重视表现个人、关怀个体的道路上。然而如果一味落入“小我”的趣味,拒绝承担社会责任,也会让其所标榜的人性越来越狭隘、“自我”越来越雷同。难道只有角落里的喃喃自语才表现了人性吗?而人民、崇高和英雄书写就不表现人性了吗?事实上,崇高与英雄从来就是人们现实生活和精神世界的重要依托,是人性中真善美的集中表达。因此,我觉得是时候呼唤一种冲破“小我”与“大我”的区隔,走向既是“人学”的又是“人民学”的文学观念了。从这个意义上说,军旅文学所承载和表达的正是这样一种既关照个体人性、又张扬人民属性的思想、观念和情感。而生于1950年代末、两次亲历战场洗礼的徐贵祥,多年来深耕战争历史题材,对于个体生命与战争历史、日常经验与极端经验的体悟和书写都极具个性和深度。长篇小说新作《英雄山》(人民文学出版社),表现出了不同于他过往作品的叙事风格,塑造的英雄形象也具有某种时代的新质。

《英雄山》分《穿插》和《伏击》上下两部,集中体现了徐贵祥对英雄命题的多重思考。在抗战的历史背景之下,英雄是生成性的吗?普通人身上有没有英雄性?透过形形色色的人物,小说呈现出了丰富的英雄意涵。《穿插》中的主人公凌云峰是英雄的代表。凌云峰有不少缺点毛病,但因为有信仰,他能经常反省自己,也正是因为有信仰,他能抛开个人名誉努力维护国共联合抗战大局。从凌云峰这个名字就可以看出作者的深意,山峰本是由地壳运动中板块撞击所形成,凌云峰则更象征着它所经历的深重磨难。作者特别选取长征这一军史上最艰苦的阶段来凸显这个人物,将他放置在残酷的历史情境中,通过他打不死的“战神”形象,来象征中国工农红军的英雄精神和革命信仰。《伏击》中的主人公易水寒表征的是英雄的生成性。小说聚焦他的心理世界,抽丝剥茧般写出了一个普通人如何一步一步成为英雄并最终获得信仰,实现灵魂上的涅槃的曲折历程。

得益于对一手抗战史料的掌握,徐贵祥看到了中国共产党所主导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如何让全民集体释放出英雄性质素的内在逻辑。徐贵祥以自觉的态度写出人性中英雄性的一面,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促使我们再一次重新审视和理解人性。战争让立场不同的人之间建立起奇妙的情感联结,达成了一种在生死抉择的具体情境下,在战争智慧、民族情感与个人沉思高度契合的情况下产生的灵魂对话。《穿插》中凌云峰与国军军官谢谷在殊死搏斗之前就有一次夜观星星的场景,之后的多次战斗中由于对战术的分析和判断高度一致,二人逐渐形成共同维护抗日大局的默契。真假凌云峰之间、凌云峰与何子非、何子非与张达理、蓝旗与楚大楚之间,也都是因为战争而在灵魂上产生了某种共鸣。

在人物塑造上,各种细节和道具恰如其分的使用,不断将人物拉回形而下的现实生活,显示出主人公身上真实生动的一面。而对于易水寒这个人物,徐贵祥写出了他内心世界的丰富驳杂,将一种被封建家庭和封建文化过分压抑了的变形人格刻画得入木三分。这也与他后来潜伏进入红军之后的心理游移、战术上的孤注一掷及灵魂上的最终突破形成了性格逻辑上的统一。

曾有论者批评徐贵祥写得太快,存在一种“习惯的美学风格”。这样的批评自有其道理,但我想说的是,重复并非全无益处。金钱主题之于巴尔扎克,“真相被发现”之于海明威,高密东北乡的民间性之于莫言,不都是一种重复吗?任何一个有抱负的作家都不能忍受自己浅层次的自我重复。如果他忍不住一再重复某些东西,那一定说明这些重复正是他的情感投放之所,是他念兹在兹的精神源泉与写作宝藏。如此来理解重复,我倒不禁为徐贵祥的真诚和坚韧所打动。坚持描写战争小说中的真善美,坚持叙事风格的硬朗超拔,对徐贵祥来说,未必不是一种优势。

安婷:《穿插》和《伏击》虽为两部相对独立的长篇小说,但其在情节上嵌套纽合、相互填补,共同展现出沧山地区在1934年至1945年间的一段风云诡谲的战争历史,所以也可将其看做是姊妹篇或上下部。《穿插》和《伏击》合名为《英雄山》,表明徐贵祥依然坚持着“写战争就是为了寻找英雄”的创作理念,其创作重点在于塑造英雄形象,站在民族利益的高度,表达对中国人民一致对外、团结御辱的信念,整体风格洋溢着壮烈雄浑、昂扬向上的精神力量。

凌云峰是两部姊妹篇着重塑造的红军英雄形象。他骁勇善战,在三条山战斗中抱着必死的决心率部穿插敌进攻部队,牵制了敌人四分之一的兵力,迟滞了其对我主力部队的进攻;他足智多谋,在自告奋勇充当人质换回安南父女后,巧妙利用土匪巴根利欲熏心的本性,最终逃离魔窟。他爱国爱党,在各种机缘巧合下成为国军军官楚大楚的替身后,坚决维护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一心同红军共御外辱。但作为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凌云峰身上必然会有这个年纪特有的稚嫩,比如容易自满、缺乏必要的警惕心等。在徐贵祥看来,塑造英雄形象也无须将其刻意完美化。真实地书写人物的缺点,反而使得人物具有温度、真实可感。国民党军特务易水寒潜入陕北红军部队,但在等待命令的过程中,易水寒逐渐了解了共产党的本质,并被其为民抗战的崇高信仰所打动,在关键时刻调转枪头,保护了中共代表,抱着死而无憾的决心向红军坦白身份,最终得到谅解并正式加入了红军……

小说中几位主要人物在身份和角色上的置换,打破了一般战争小说中“二元对立”的叙事模式,使得原本处在不同营垒、秉持不同信仰的军人在最后像小河入海一样汇聚到了抗日救国的洪流之中。这是徐贵祥在塑造英雄形象方面的匠心所在,也展现出他不同于过往创作的新的叙事方向。

孔立文:徐贵祥笔下的英雄,多是血肉丰盈的普通人。《英雄山》的可贵之处在于,作家没有止于英雄故事,而是用细腻的笔触,以接地气的方式,艺术再现英雄的成长路径与心路历程。作家着力观照作为个体的人的价值判断的多样性,特别关照人物内心的悸动与波澜,在历史视野之下努力探寻英雄人物的成长轨迹。作品中的英雄就在普通民众中间,他们是鲜活的个体的人,既有七情六欲,也有爱恨情愁,人物形象真实可信,合情合理,水到渠成。

一部作品分作两部来写,《英雄山》无疑具有突破性的叙事价值。两部作品一个主题,两个叙事者均采用第一人称,最后又皆转为全知全能的灵魂叙事。多重视角之下,整个故事虽然迷雾重重,谍影丛生,但却立体多面,震撼人心。小说中众多人物关系相互勾连,爱恨情愁交织缠绕,真假虚实精彩纷呈。小说结构精巧,语言晓畅,文字幽默,看似自然随性,信手拈来,实乃饱含匠心,精雕细琢。作品所承载的理想至上、不忘初心的炽热情怀,充分展现了作家对国家、对社会、对历史的责任感。诚然,也正是这份责任感,使得这部具有浓烈家国情怀的文学精品成色更为本真,主旨更为厚重。

回望历史,找寻革命初心。徐贵祥延续了自己一以贯之的英雄书写,始终把塑造英雄形象、弘扬英雄精神作为自己的文学理想和精神追求。以真假凌云峰为代表的因为信仰而无惧生死、不负使命的“穿插英雄”,为中国当代军旅文学的人物画廊贡献了新鲜且有意味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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