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长征副刊 PDF版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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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在掌上阅 亮剑弹指间

较 量


■贾  永

威克岛(Wake Island),wake在英语中有醒来的意思。然而,在判断中国是否出兵朝鲜这一点上,美国军政两界显然是不够清醒的。

1950年10月15日,美国总统杜鲁门专程飞到太平洋深处的珊瑚小岛威克岛,与“联合国军”总司令麦克阿瑟会面——他问:中国出兵干预的可能性有多大?麦克阿瑟信誓旦旦地回答:“微乎其微……如果中国人真要南下到平壤,那他们就是自寻灭亡。”

麦克阿瑟没有想到,他此生在战争舞台所遇到的最强对手,马上就要上场了。

夜色笼罩着鸭绿江大桥。一辆苏制吉普车鸣着急促的喇叭,超越长长的行军序列,匆匆消失在朝鲜境内的茫茫暗夜中……

这是1950年10月19日夜,在远离前线1000多公里的日本东京,当麦克阿瑟还在乐观地等待着他个人确定的美军“感恩节”得胜班师时刻到来的时候——志愿军司令员兼政治委员彭德怀,已经先于大部队奔赴前线。

那一天,是重阳节。当侵略者把战火烧到鸭绿江边,彭大将军再次横刀立马,挂帅出征。

率先到达前线的彭德怀,及时调整作战方针,将阵地防御战变为在运动战中寻机歼敌——第一次战役中的云山之战,成军160多年未有败绩的美军老牌精锐骑一师遭志愿军重创,1800余人被歼灭。

尽管种种迹象表明中国已出兵参战,但依然没有影响到麦克阿瑟的自信。他一边调集轰炸机群,摧毁鸭绿江上的所有桥梁,阻止中国增兵;一边命令“联合国军”全线北进,企图赶在鸭绿江冰封之前抢占朝鲜全境。他在众多媒体记者面前夸下海口:“我已经向小伙子们的家人们打了包票,圣诞节让他们回家过节!”

70岁的麦克阿瑟似乎有着狂妄的资本。1919年6月,人民军队诞生前8年,麦克阿瑟已是西点军校校长。就在一个月前,几乎置朝鲜人民军于死地的仁川登陆,又把这位美国五星上将推上了军事生涯的巅峰。更让麦克阿瑟自信满满的是,“联合国军”兵强马壮:美军投入到朝鲜战场的作战飞机1100余架,包括航母在内的200余艘舰艇虎视眈眈盯着朝鲜半岛;而当时的志愿军,尚没有一架可以作战的飞机和一艘可以作战的舰艇。

麦克阿瑟也许没有料到,正是他的狂妄与骄横,让美军在接下来的第二次战役中,遭遇了“陆军史上最大的败绩”。

毛泽东和彭德怀确定的战术是战争史上少有的内外双重迂回。在西线,第38军和第40军,两支战功卓著的劲旅承担穿插突击重任。

11月25日黄昏,就在“联合国军”直插鸭绿江方向的时候,志愿军西线反攻开始。眼看着连飞机、坦克都无法阻挡中国军队排山倒海般的攻势,美第八集团军司令沃克急令突围撤退。第38军第113师创造战史奇迹:用双腿跑赢了敌人的汽车轮子——14小时,在崎岖山路上奔袭72.5公里,抢先5分钟挡住了敌人退路。

潮水般溃退的“联合国军”,在争取最后一线活路。美军的炮弹和航空炸弹像雨一样倾泻,志愿军始终牢牢坚守在阵地上……撤退和接应的两支“联合国军”,相隔不到一公里,最终也只能相望却未能汇合到一起。

西线的“联合国军”几近崩溃之时,东线方向的长津湖,陷入志愿军重重包围的“联合国军”也成了惊弓之鸟。那是朝鲜半岛50年不遇的严冬,夜间最低温度降到零下40摄氏度。从华东奔赴朝鲜的志愿军第9兵团已经在茫茫雪野中设伏6天6夜,他们中间不少人还穿着单衣,而他们的对手则是美军中装备最精良、保障最充足的第七师和陆战一师。

死鹰岭,穿着鸭绒防寒装的美军见到了令他们震惊的一幕:129个冻成“冰雕”的志愿军战士保持着战斗姿势,武器与士兵冻在了一起,129杆枪朝着同一个方向……

长津湖之战,美第七师三十一团被全歼。这支因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攻入西伯利亚而被授予“北极熊团”称号的美军“王牌团”的团旗,成了志愿军的战利品。而侥幸从长津湖逃离的美军陆战一师,则付出了总减员11731人的惨重代价。战后多年,陆战一师作战处长鲍泽仍对仓皇撤离的一幕心有余悸:“我相信,长津湖的冰天雪地和中国军队不顾伤亡的狠命攻击,是每一个陆战队员心中永远挥之不去的噩梦。”

死亡的噩梦,成了美国大兵的“圣诞礼物”,麦克阿瑟吹嘘的“联合国军”的圣诞节攻势成为泡影。

是役结束,正值西方圣诞节的前一天,美国著名摄影记者邓肯问一个美国兵:“假如现在是圣诞节,而我就是上帝。那么你想要得到什么?”美国兵低头沉思了一会,艰难地说出一个词:“明天。”

很多美国兵再也看不到明天了,其中就包括美第八集团军司令沃克。这位在二战中扬威欧洲战场的美军中将,败退途中因车祸身亡,死在了“圣诞”即将到来的时候。

第二次战役,志愿军毙伤俘敌3.6万余人,其中美军2.4万余人,收复沦陷了43天的平壤,一举扭转朝鲜战局。美军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布莱德雷说:“麦克阿瑟那神话般的尊严被损害了。中国人愚弄了这位一贯正确的军事天才,麦克阿瑟现有的能力和力量根本斗不过在朝鲜的中国指挥官彭德怀。”

麦克阿瑟后来说,他当时认为没有任何一个中国军事指挥官会冒这样的风险把大量兵力投入已被破坏殆尽的朝鲜半岛。显然,麦克阿瑟忽视了他的新对手,忽视了这是一群为了祖国、为了正义、为了和平能够豁得出生命的军人,忽视了这是一支从不畏惧任何强大敌人的军队,也忽视了这样一个真理:一个觉醒了的、敢于为祖国光荣、独立和安全而奋起战斗的民族是不可战胜的!

也是在第二次战役中,面对志愿军的包围,美第二师师长劳伦斯·凯泽抛弃了他的士兵,率先逃离战场。同样是在这场战役中,志愿军第20军第58师参谋长胡乾秀危急关头冲锋在前,血洒长津湖……

1950年12月26日,西方圣诞节后第二天,55岁的美国陆军副参谋长李奇微中将在寒风中飞抵朝鲜战场,出任第八集团军司令,同时被委以“联合国军”地面部队司令重任。尽管李奇微没有麦克阿瑟那样显赫的名声,但战争经历同样不凡:诺曼底登陆战役后升任美第十八空降军军长,早年还曾在美军驻天津第十五步兵团当过副连长。沃克阵亡不过三天,美军统帅部便选派这样一位“中国通”到朝鲜,无疑是想挽救战场颓势。果然,李奇微成了志愿军最难缠的对手。

第三次战役,中朝军队乘势前进,占领汉城,兵锋直指“三七线”。不过,也让李奇微发现了“短板”,那就是,志愿军发起的每场战役几乎多是5至7天左右的“礼拜攻势”。李奇微由此断定中国军队的后勤补给极限为一个星期。他命令:美军战机不分昼夜倾巢出动,不仅要彻底摧毁中国军队的补给线,还要用燃烧弹、照明弹把黑夜变成白昼,最大限度抵消志愿军的近战夜战优势。

杜鲁门政府同样不甘心接受败在中国面前的现实。1951年1月6日,杜鲁门签署法案:1951年度美国军费预算猛增到450亿美元,暴涨了80%——1950年,新中国GDP总共也不过1896.18亿美元……

1月25日,第三次战役结束不到两周,李奇微号称“霹雳作战”的反攻就开始了。这是志愿军最为艰难的时刻:从1950年10月25日打响第一次战役,首批入朝作战部队已经连续鏖战3个月,远离后方,伤病严重,补给困难……这时的“联合国军”进攻兵力已达23万,而中朝军队的一线防御兵力仅有21万。美军一个师就拥有各类火炮959门,志愿军火力最强的第39军,火炮数量也只有120门。

双方的交战,演化成钢铁与意志的较量,演化成实力与血性的比拼。美军士兵所依赖的,是世界第一强国令人生畏的工业制造能力;中国士兵所依靠的,则是敢于胜利的信心和坚韧不拔的毅力。

东反西顶——邓华、韩先楚,两位曾携手挥师解放海南岛的著名战将,分别指挥东西两线战役兵团防守阻击。

韩先楚率领志愿军与朝鲜人民军一部,在西线68公里的战线上重点防御,抗击包括美军6个师和土耳其、英国各1个旅在内的“联合国军”主力,硬是让“联合国军”14昼夜只前进了18公里。而在东线,邓华指挥部队在节节阻击中诱敌深入,终于在敌人翼侧暴露之际,抓住战机,发起了著名的横城反击战:缴获火炮139门,汽车550辆,足足可以装备一个炮兵团和一个汽车团。

与强敌交手,淬火了铁一样的意志、铁一样的精神、铁一样的部队,锤炼出敢战、善战、胜战的一代军人。横城反击战,涌现出一对耀眼的年轻战将。33岁的邓岳指挥第40军第118师大胆穿插、断敌后路,毙伤南朝鲜八师十六团团长权泰顺以下656名,俘敌2178人。毛泽东称赞邓岳为“勇敢而明智的英雄”。34岁的张竭诚率领第39军第117师创造了抗美援朝战场上一个师在一次战斗中歼敌最多的纪录:激战1小时,歼敌3350人,俘敌2500人,其中俘虏美军800人……

第四次战役一直持续到当年的4月21日。那是朝鲜战场上最为激烈最为残酷的一战。“联合国军”平均每天死伤近千人,才前进1.3公里。李奇微后来回忆:“要不是我们拥有强大的火力,经常得到近距离空中支援,并且牢牢地控制着海域,则中国人可能已经把我们压垮了。”

1952年,美国又一个大选之年。此时的美军已经用尽了除原子弹之外的所有武器,却没有占到半点便宜。

56岁的新任“联合国军”总司令克拉克迫切需要一场胜利,来缓解美国朝野的强烈不满。戏剧性的是,共和党总统候选人艾森豪威尔在西点军校的同学范佛里特,成了主导新的攻势的指挥员。他以消耗弹药而闻名,以至创造了一个专门名词——范佛里特弹药量。

范佛里特的“摊牌行动”听起来规模巨大,目标却只是企图夺取志愿军占领的两座海拔500多米高的山包——上甘岭。

1952年10月14日,范佛里特集中300余门大口径火炮、30余辆坦克和40余架飞机,进攻上甘岭。他认为,以这样的强势火力,5天就能夺占上甘岭。美军还用好莱坞女星珍妮·罗素的名字命名上甘岭597.9高地,表明志在必得之决心。

令范佛里特没有想到的是,一场原本规模不大的战斗,最终打成了一场43天的战役。“联合国军”发射了190多万发炮弹和5000余枚炸弹,损失了274架战机,付出了2.5万余人伤亡的代价之后——上甘岭依然掌握在志愿军手中。珍妮·罗素自然也不会想到,她那天使般的微笑,没有给美军带来好运——上甘岭最终成了美军的“伤心岭”。

上甘岭战役的沙盘,后来进入了西点军校的课堂。据说,活了整整100岁的范佛里特,直到晚年还在不停地反思:这一仗,美军究竟输在哪里?

显然,范佛里特计算了上甘岭之战的兵力火力,却没能计算出中国共产党所领导的人民军队坚韧不拔的意志和勇于牺牲的精神。上甘岭之战,志愿军第15军27个连队中,有16个连队3次打光重建。

1953年6月16日,得胜回国的志愿军第15军军长秦基伟走进中南海。一见面,毛泽东主席就夸赞:上甘岭打得很好。秦基伟汇报,美国佬有三个长处:一是机动快,二是有制空权,三是后勤保障及时充足。但他们也有三条缺点:一怕夜战,二怕近战,三怕死。有这三条,他们就注定要败在我们手里。毛泽东哈哈一笑,说:他们貌似强大,凭钢铁多,凭武器装备优良。我们是凭指挥员的智慧,凭战士的勇敢,凭正义战胜他们。上甘岭战役是个奇迹。它证明了中国人民志愿军的骨头,比美利坚合众国的钢铁还要硬!

钢少气多。这,就是新中国的气概,就是千千万万优秀中华儿女的气概。年轻的中国军队在与世界上最强大的军队较量中,淬火成钢。

如同炸不垮的上甘岭英雄部队一样,在朝鲜战场还有“打不烂、炸不断”的志愿军钢铁运输线。美军远东空军参谋长艾尔金曾说,在朝鲜的美军司令官眼里,中共军队后勤保障不至中断是一个“谜”,如果有机会,他们战后最想见的一个人,就是志愿军的后勤部长。

1986年10月,时任解放军总后勤部部长洪学智率团访美——大洋彼岸的同行,见到了这位朝鲜战场上的志愿军副司令员兼后勤司令员。

美国人问:将军是哪个军校毕业的?洪学智笑着回答:我是美军空军大学毕业的。坦率地说,我搞后勤是你们给逼出来的,是美国空军在朝鲜战场教会了我如何组织在现代战争中的后勤保障。

硝烟过后,相逢一笑,只有不变的信心和精神深藏心底。这样的信心,足以赢得对手的尊重。

1951年4月11日,刚刚过了71岁生日的麦克阿瑟被杜鲁门撤职,结束了自己的军事生涯。第二年3月,执意介入朝鲜战争的杜鲁门也因威信扫地,不得不宣布放弃总统竞逐。1962年,中国西部边境燃起烽烟。麦克阿瑟发出忠告:谁想跟中国陆军打仗,一定有病!

李奇微后来出任北约最高司令。他评价说:中国军队是他见过的最坚强而且最凶残的敌人。他们也是最值得尊重的敌人。他们从不向医疗车队开火,也从未进攻过任何医疗站。

1953年7月27日,克拉克代表“联合国军”在朝鲜停战协定上签字。他在回忆录中感叹:我获得了一项不值得羡慕的荣誉,那就是我成了历史上签订没有胜利的停战条约的第一位美国陆军司令官。

1955年9月27日,57岁的彭德怀被授予元帅;首批入朝作战的三位志愿军副司令员邓华、洪学智、韩先楚被授予上将军衔,他们的年龄分别为:45岁,42岁,42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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