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吹过,庭院中枣叶呢喃,月光从叶间漏下来,斑斑点点地装饰着团圆的梦。一夜秋雨,枣儿一个个状如玛瑙。可中秋前,妈妈是不许我们摘枣儿的。她说,要等全家人聚齐了一块儿吃。
当时在边防驻扎的爸爸在中秋这天是回不来的。作为炊事员的他,要为战友们烤月饼。
烤月饼是烟熏火燎的活儿。有一回,爸爸烤月饼,眉毛不小心被火燎了,变成了一位“赤眉大侠”。等到爸爸休假回家时,眉毛还没完全长出来。妈妈听说红枣生发,就将枣和枣叶洗净捣烂,涂在爸爸眉毛处。我没事干,就趴在爸爸的身上,指着天上弯弯的月亮问他,为啥不早点回来,月亮也不如前几天圆了。爸爸说:“你看,没有月缺,哪能盼到月圆?咱们得用自己的不圆,守护万家的团圆。”说着,爸爸在月下放歌,“十五的月亮,照在家乡,照在边关……”
爸爸退伍后,我们一家人终于聚齐了。那年中秋,妈妈神秘地说,要等姐夫——准确地说,是尚在“考验期”待“转正”的姐夫。巧了,他也是军人。
月光如水的夜晚,姐夫来了。他泛红的面庞,像树上的枣儿。
妈妈一声令下,爸爸抱住枣树猛晃,一阵红雨倾落,打在我的头上,隐隐作痛。
姐夫咬着枣儿,连声说香甜,比西北的沙枣还要甜!爸爸忙不迭地为他装了一蛇皮袋,还叮嘱他以后要年年来吃枣。欢声笑语里,爸爸念着部队过节是要拉歌的,我便起哄让姐夫唱首歌。
“十五的月亮,照在家乡,照在边关……”姐夫驻地在西北,沙哑的嗓音像被经年累月的风沙吹过,带着剌心的颗粒感。歌声漂浮着,枣树的枝枝干干在庭院上空伸展,将大片大片的月光筛下来。我们就着月光聊着、吃着,还把枣子摆成五角星或“八一”的字样。我至今记得那晚的天空,纯净透亮,月儿低得仿佛伸手就能抓在手心。
又过了许多年,我长大、离家,月亮像一幅遥远的画,脆弱而朦胧。每年中秋,爸爸会在月下晃动枣树,一簸箕一簸箕地收起红枣,晒成枣干,盼着我回家团圆。
再后来,一家团圆成了遥不可及的梦。那年中秋前夕,爸爸背着一袋枣儿,准备去看姐姐和姐夫,途中却遭遇车祸。爸爸清苦的一生便在异乡轻轻地飘起来,再未落下。那年中秋,妈妈把爸爸剩下的半瓶烧酒洒在枣树下,任斑驳的月光花白了她的头发。
后来,姐夫来到枣树下,寂然地摇落了一树枣。当那一树的思念跌落,我发现穿着军装的姐夫和爸爸的身形那般相似!
过了中秋,我就要返回部队了——9年前带着爸爸那“守护团圆”的期盼,我从军了。全家人送我,姐夫提溜着一蛇皮袋的枣儿,姐姐边微笑边抹着泪花。我们静静走过空旷的秋色。月光下,妈妈轻轻摩挲着我的眉毛说:“儿,你长得和你爸爸一模一样。”忽而,月光涨满了我的眼眶。
“十五的月亮,照在家乡,照在边关……”耳边又响起这首歌。在阵阵寂静的怀念中,我伸手触摸月光,恍惚触及,爸爸的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