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菊溢彩,硕果满园。
再过两天,我们将与教师节第36次相约,在这个充满敬意和感恩的日子,让我们对每一位在教育战线默默耕耘的教师说一声:谢谢您!
教师,是国家精神命脉的传递者,是托举民族希望的实践者。在军校这方承载着强军兴军使命和梦想的地方,军校教员俯下身子作桥梁、挺直脊梁作灯塔,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无私奉献中,为我军发展壮大培养了无数优秀人才。
弟子事师,敬同于父。军校教员不仅是园丁、红烛,更是引路人和筑梦者。在这个属于教师的荣耀时刻,我们分享国防科技大学教授肖立权和恩师周兴铭院士的感人故事。让我们走近他们,感悟他们的为师之道,用这份“老师”对“老师”的回忆,致敬他们的最美人生。
入夜,机柜中低沉的嗡鸣声愈发清晰,久视电脑屏幕的双眼有些酸涩。我起身踱步窗前,极目远眺,夜空中一条光带若隐若现,那是天上的银河。此刻,国防科技大学计算机学院的办公楼依然灯火通明,一个个攻关的身影紧张忙碌,军装上的肩章熠熠发光,宛若大地上的“银河”。
冬去春来,岁月更替,我已从青葱少年成长为一名军校教员。每当面对学生,一幕幕尘封的往事浮现在脑海,一缕缕沉淀的感情涌上心头。没有恩师周兴铭院士的谆谆教导,哪有我们今天的“乘风破浪”。
又是一年教师节。书桌上那捧鲜花开得正浓,花瓣间夹着一张卡片,纸上那句“遇到好老师是人生的幸运”,于我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
结 缘
记忆飞越一重又一重年轮。那是1990年,我正读大三,心里一直有个“国防科大研究生梦”。
招生简章发布那天,我迫不及待地找来研究,发现国防科技大学的本科课程设置跟我所在的学校有很大的不同,备考面临重重挑战……当时只觉得一瓢凉水从头泼到脚,满脑子都在问“怎么办”。
那一年,对于恩师周兴铭来讲,也异常艰难。他担任“银河-Ⅱ”巨型计算机的总设计师,下半年恰逢“银河-Ⅱ”小系统的调试期。“我感到特别累,总想好好睡一觉。”这是师母最常听他说的一句话。
又过去许多天,我正在翻看那份快被揉烂的招生简章,周兴铭——这个静静印在报考专业导师栏里的名字突然映入眼帘,就像有一种魔力,牢牢抓住我的视线。不知怎的,我突然涌起给周老师写一封信的冲动。
在一个安静的午后,关于当下的困惑、内心的向往,我都尽情诉诸笔端,尽管收件人如此陌生,却仿佛在与一位老友对话。
等待回信的日子里,上一刻还充满期待,下一刻又觉得希望渺茫。日子在跌宕起伏的心情中变得尤为漫长。
“肖立权,收发室有你的信!”那天,我几乎是一路飞奔。见到桌上有一沓信,在最上面一个黄色牛皮纸信封上,看到用陌生字体书写的我的名字。撕开信封的那一刻,我的手在微微发颤,目光快速移至落款处,浑身的血液一下子沸腾起来:是周老师!
信写在国防科大稿纸上。看到稿纸顶端一排红色印刷体校名,我的心咚咚直跳。“肖立权同学,你好……”我仔细阅读起来,生怕漏掉一个字。
突然,我惊讶地发现,《计算机体系结构》《编译原理》《数理逻辑》等10余本书目竟在信中一一列出。原来,收到我的信后,恩师把我的问题和顾虑记了下来,还特意跑到学校教务部门咨询,得知两校之间课程设置有差异,参考教材也有区别,便细心地准备了这份“惊喜”。
信的末尾,那句“全力以赴备考,我在科大等你”更是让我悬着的心放下了不少。
老师的鼓励,就是学生成长的动力。后来,我以高分如愿考入国防科技大学计算机学院。这封信,我也珍藏至今。
追 随
初见恩师,是在入学后的新生座谈会上,身着军装的他有些清瘦,浓眉大眼,俊逸儒雅。看到我们进来,他起身温和地和我们打招呼。
在那个暖意融融的下午,我们聊专业、聊梦想、聊兴趣爱好……临别时,我还意犹未尽,恩师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慢慢来,不要急。”
然而,看着师长们为了祖国巨型机事业夙兴夜寐,我和同学们都急切不已,只想快一点成长,快一点融入“银河”团队。
恩师仿佛明白了我的心思。一天,他把我叫到办公室,指着桌上厚厚一沓英文资料说:“好好读,要写心得体会!”
晦涩难懂的英文、抽象复杂的概念……要想读懂弄透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常常被搞得头昏脑涨。
一天深夜,在持续盯着书本近5个小时后,我眼前那一串串英文字符模糊起来,就像一只只调皮的小眼睛,在注视我、嘲笑我。我懊恼地抹了把脸,把资料一推,准备起身离开。然而,双脚还未踏出学习室,恩师的故事又涌进脑海:20世纪60年代初的一天,刚参加工作的恩师收到补发工资——一笔800元“巨款”,平日省吃俭用的他竟“阔气”地抽出300元,买了一辆“永久牌”自行车。一些同事说“不可思议”,他却淡淡地说:“每天三点一线,路上花的时间太多,自行车能让我节省更多时间看书。”
想到这里,我感觉脸上如火烧一般,转身走回座位,默默捧起被推开的资料。
刚“啃”完旧资料,新资料又接踵而至。“搞科研,急不得,打牢基础才是硬道理。”就这样,在恩师无形的“小皮鞭”下,原来总感到可望而不可即的梦想,正在慢慢照进现实。
20世纪80年代,恩师参与设计了“银河-I”的“大脑”和“心脏”——运算控制器、指令控制器和存储控制器以及通道,还担任“银河-Ⅱ”总设计师。就连睡觉,他想的都是如何尽快赶上世界先进水平。当我国成功成为第3个掌握每秒10亿次巨型计算机研制技术的国家后,他却波澜不惊。就算当选中国科学院院士,他也平静如常:“我只是恰逢其时,做了自己该做的工作,也就做了6台机器,还是和大家一起。”
巨型计算机事业就像一座高山,恩师瘦削的背影印在山间,他一路攀登,不肯停歇。而我,唯有一路追赶。
毕业后,我留校进入超级计算机研发团队。2005年,“天河工程”正式启动,我有幸在“天河一号”和“天河二号”中担任副总设计师,沿着恩师的足迹,继续在超级计算机的星河中扬帆远航。
传 承
“我已经完成程序编写,准备进行程序测试了……”
“我发现已有的工作并不能修复浮点程序,只是优化浮点表达式……”
周五晚上7点刚过,我带的研究生“头脑风暴会”准时拉开帷幕,汇报课题进展、解答工作疑问,交流下段计划……弥漫着浓厚的学术氛围,这个惯例,从我读研究生开始,一直传承至今。每周五晚会议室的灯光,记录着师生携手奋进的足迹。
2018年的一天,办公桌上的手机忽然响起,师弟王晓东发来一段视频。视频里,他一页一页展示着一篇论文,仔细一看竟是自己当年手写的、足有80多页的硕士论文。“20多年前的旧物,你怎么会有?”满腹疑问的我赶紧打电话追问。
“帮周老师搬家时找到的,他一直留着呢。”我的心就像被狠狠揪了一下,鼻子突然有些酸,眼睛也罩上一层水雾。水雾中,我看到恩师正伏案灯下,眉头微蹙,手中的红笔沙沙作响。几易其稿的论文、密密麻麻的批注、总共几百页的手稿,那是一对师生之间无声却温暖的交流。
如今,手写的论文早已难觅踪影,我跟学生也是通过电脑沟通,批改起来不再如以往辛苦。但每次收到学生的论文,我都细细追问试验数据,甚至文章结构、段落词句、标点符号都一一调整纠正。在字里行间中,师生共同传承的品质,叫“严谨”。
两年前的一天,一位刚刚博士毕业留校的学生走进我的办公室,眼神黯淡、笑意勉强,和原来阳光开朗的他判若两人。
“老师,我觉得很难适应工作……”原来,擅长搞研究的他如今做工程,自感偏离了预期,工作时也心不在焉。
“研究方向把握得准不准,要从工程上发现问题、积累经验。你做的是事关国家利益的工程,要安下心来做……”临别时,我拍拍他的肩:“人不能总想着自己,要想着为国家做点事。”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看着学生离去的背影,我看到了20多年前的自己。读书期间,看着周围的同学一个个发论文、做项目,而我还迟迟未出成果。怀着同样焦虑的心情,我敲开恩师办公室的门,期待着能获得安慰。
“你首先要学会沉下心来,做科学研究不能急于求成……”静静听完我的抱怨,一向温和的他表情突然严肃起来,瘦弱的身子微微前倾,严厉的目光让我不敢直视。恩师跟我聊了很久,离开时,他态度缓和下来:“不能总想着自己,要想着为国家做点事。”
这句话,深深地刻在我心里。
现在,那名学生已经成为团队的核心骨干,继续在星河中劈波斩浪。在科研战场上,师生共同坚守的信念,叫“家国”。
一颗烛心,燃尽风华。本可安享晚年的恩师,多次被要求担任新学科新方向的领航人,达到退休年龄后又继续工作了20多年。而我,身为教师,和学生的迷茫困惑、成长进步相伴前行。恩师的言传身教就如茫茫大海中的灯塔,一直照亮着军队“后浪”们的航程。长江后浪推前浪,我相信,今天的年轻一代,未来一定会在星河中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光芒。
(顾 莹、方姝阳整理)